许澜将花洒关掉,蹲在纪琛面前,就这么环住纪琛,“小琛,不是我安排的。”
纪琛声音哑得厉害,“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淋凉水会感冒……”
纪琛道:“许澜,这次我想自己做选择,是死是活我都认了,可以吗?”
许澜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起身,“好,那你不要淋太久,我下去给你做饭。”
纪琛道:“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走。”
许澜厉声道:“纪琛,我再说一遍,不是我安排的!”
纪琛将脸埋在膝盖里,声音很低隐隐带着哭腔,“苏澜哥哥,你叫那个女人过来吧,我跟她生孩子就是。”
许澜垂眸,怔怔地看着脚边的人,看了一会儿,又把花洒打开,温热的水流洒在纪琛身上:“我给你洗洗。”
纪琛不起来,许澜就把他捞起来。
“疼……”
许澜简单地给纪琛洗好,就把他擦干塞进被窝里。
许澜坐在纪琛身上,疼意让他瞬间就白了脸,他艰难地低头在纪琛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别乱动。”
纪琛疼得迷迷糊糊,可仍旧不敢违背许澜的话,很老实,剩下的只有微弱的本能,死死地搂着许澜,将头埋在纪琛的颈窝。
没一会儿,纪琛身上又渗出汗来,热意更甚,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意,将纪琛折腾得再无气力。
纪琛呼吸灼热,声音却有气无力:
“银子我藏在咱们房间柜子顶端的夹层里,澜澜,你拿着银子给父亲在临安街盘个包子店,剩下的都归你,还有……桌子上有我写的曲子,你交给纪卷纪羽他们,让他们务必要将昆曲传承下去……”
“小琛!”
“我死后,你再嫁一户好人家,”纪琛觉得他真的要撑不下去了,不敢闭眼,可又困得厉害,“好好生活。”
纪琛太困了,眼皮反复开合,最后还是合上了,却不知茶楼里有人为他发了疯。
茶楼里的灯彻夜未熄,喧闹声、审讯声不断,呛鼻的药味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白净的衣摆上沾染了零星的血迹,许澜脸色沉的可怕,丢掉手里的鞭子,声音似是淬了毒一般:
“继续审!”
踩上楼梯台阶,许澜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去把纪国……”
许澜声音顿住,沉默许久,道:“罢了。”
许澜又道:
“药煎好端上来。”
有人道:“主子,您还没吃晚饭。”
许澜不理会,直接进屋,站在床前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在被子的遮掩下,床上的人只露出头来,灯光下俊朗的五官此时皱在一起,脸色苍白发青,宛如死人一般。
许澜摸摸纪琛的额头,微凉带着薄汗,分明药已经解了,却迟迟不醒,想来是魇住了。
“这次醒来,你又该远离我了吧。”许澜低喃,声音苦涩,“就差一点……”
“明明,就差一点,你怎么总是那么倔?”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就有人敲他房间的门。
“主子,纪国诚来了。”
许澜问:“药好了?”
门打开,一个人端着碗进来,递给许澜后就安静地离开。
许澜脑海一片空白,麻木地给纪琛喂药,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小琛,你会信我的,对不对?我们,都圆房了……”
咣当——
房间门被大力踹开,为首的是纪国诚。
许澜眼睁睁地看着纪琛被抱走,关门的瞬间,碗自他的手里脱手而出,摔得粉碎。
“主子?”
许澜合上眼,声音沙哑:“让他们走。”
没有动一兵一卒,没有喧嚣,许澜就这么目送他们离开。
“主子,我们未必打不过他们!又何必如此隐忍?”
许澜目光一直落在纪琛他们消失的位置,不曾收回目光,问:“那人审出来了?”
“与京城那位有关。”
“三日……”许澜不知纪琛是否会来寻他,改口,“一周后回京。”
-
第二日中午,许澜就收到消息,纪琛醒了。
“主子,可要过去?”
纪琛约莫是不想见他的吧,许澜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点头。
两人易容后,悄悄地出门,避开人群,七拐八拐的总算是到了纪家班外面。
无归试探性地道:“主子,是走正门,还是?”
许澜沉默好一会儿,道:“不进去,我看看就好。”
无归熟练地引他进入墙缝,站在纪琛院子外面。
无归道:“这两日在修建浴堂,院子里的人有点多,主子且耐心等一会儿。”
梓人在酉时收工,许澜靠在墙上耐心地等。
“纪师弟,你怎么就出来了?班主说你不能乱跑。”纪羽的声音。
“近来精神有些恍惚,想出去转转,透透风。”
“快些回去,不然我告诉班主了?”
“好,我回去就是。”
许澜迫切地道:“无归。”
无归眉头紧皱,将许澜抱起来,“主子,你小心一些,别被发现了。”
视野逐渐变得开阔,院子里的一切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许澜也看到了纪琛。
海棠树下站着两个人,纪琛正被人推着走,看着状态很好,面色红润,不似昨日。
纪羽问:“师弟,我听纪云说你要娶那个王小姐?怎么那么突然?”
纪琛目光无意识在院墙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位置,那里的陶瓷碎渣上挂了一小片白布,白布下方的墙面上则是一条黑色笔直的线。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血迹,殷红还在流淌的血线。
纪琛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对着墙壁的方向,声音放大,不知是说给纪羽听,还是说给旁的什么人听: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父亲岁数也大了,我不能那么自私,只考虑自己。”
纪羽怔怔地道:“那许大夫……”
纪琛声音小了一些,苦涩的道:“他亦希望我娶旁人。
娶妻生子,既能随了父亲的意,又能让许澜得偿所愿,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纪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师弟,回去歇歇吧。”
纪琛靠墙坐着,“师兄,你去忙吧。”
纪琛从黑夜坐到白天,又从白天坐到黑夜,哪怕纪国诚打他,他都不起来。
如此,持续整整一周后。
纪琛与王小姐的婚期将近,纪琛甚至都不曾见过那位王小姐。
纪家班里也挂上了喜庆的红色,纪琛仍旧坐在墙下,麻木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恍若隔世。
是夜,圆月高悬,月色皎洁如水,将黑夜照亮。
纪琛回到房间,将已经准备好的行李拿好,桌子上留下一封信,就翻墙而出。
他如今不过二十一,临安街像他这么大的人,已经在外闯荡。
大婚一事,按父亲的筹谋以及父亲对自己的了解来看,不可能没有留后手,他完全不担心这一茬。
他不想再夹在父亲与许澜中间,也不想被逼着做不喜欢的事情,他太累了,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一切。
或许,许澜已经不要他了。
或许,父亲已经找了一个“儿子”代替他,父慈子孝地过一辈子。
总归,没人会在意他的想法,揭开“亲情”那一层表皮,就什么不剩了。
纪琛戴好面具,换好夜行衣,在街头买了一匹好马,快速地朝着云阳县外跑去。
心里沉重的枷锁渐渐地松动,似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让纪琛心跳加速,让他兴奋。
他却不知,云阳县外,他身后两拨人马已经打起来,谁也不甘示弱,阻止对方追纪琛。
僵持至天明,伤亡惨重。
纪国诚的剑终于架在许澜脖子上,剑刃冰冷锋利,“我当初就不该留你这个祸害!”
许澜抬头,清冷的脸上此时是化不开的苦楚,许澜抓住剑,任由刀刃划破手指,鲜血直流,他却不甚在意,声音染上沙哑:“他曾求我不要伤你,我应了。”
许澜惨笑道:“纪国诚,你真可怜。”
小琛尊他敬他,视他为亲生父亲。
许澜为了小琛这来之不易的亲情,百般容忍,与虎谋皮,却输得一塌糊涂。
纪国诚冷冷地道:“自京城回来时,我就警告过你,别再招惹他!”
许澜抬头,目光冰冷,一字一顿地道:“他,是我的!”
“呵!痴心妄想!”
许澜抬手,四周密林再次涌出四五十个暗卫,与此同时,纪国诚手里的剑突然脱手而出,许澜面无表情地后退,“那我们拭目以待。”
人影消失,身后只剩下纪国诚的怒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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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道,马车里。
无归安静地给许澜包扎手上的伤口,道:“圣上已经起了疑心,您怕是护不住纪琛,他此时离开倒是一个好的契机。”
“先放出小琛失踪的消息,派人在全国范围搜寻,一个月后,安世子会捧着小琛的头颅面圣领赏。”
“那纪国诚……”
无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许澜咳血的动作打断。
许澜脸色惨白,擦了擦唇上的血迹,眸色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不蠢,拆穿对他没好处,也是时候该给他一些教训了。”
许澜接过无归给他的热水,道:“人可跟牢了?”
“许怜主子的本事您还不信?”
“你通知许怜,让她务必谨慎,莫要让旁人寻出破绽来。”
无归刚准备传递消息,就听到许澜阴森森地补充一句:“男女大防,她敢胡来……呵。”
无归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怜主子要遭殃。
怜主子武功高超,身法让他望尘不及,偏偏就是个小孩心性。
呵呵,男女大防?不存在的!
想到几年前在王府里,怜主子勇闯男人澡堂,追着要看他们的某些位置的壮举,无归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哪怕后来王妃狠狠的教训了怜主子,可第二日怜主子仍然能“厚颜无耻”的溜到房顶扒暗卫裤子。
最主要的是,怜主子这人不走寻常路,你不让她干什么她就偏要干什么。
话得反着说。
可他总不能在信里写明让怜主子亲抱纪琛,然后爬床,扒裤子吧?
真这样写的话,无归小心的瞥了一眼身后的某人,怕是这位主子得弄死她。
无归想了想在信的末尾写道:“你是女子,离纪琛太近,世子真的会揍你,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