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桉两片羽睫微微颤动,“咚咚”的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膛,四下无人的更衣室里,林桉像是看见一束光洒在自己面前,让他的人生都明亮起来。
约会?和江绪吗?
林桉愣愣地抚摸着本子上的落款,江绪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张扬、任性,有一股不服输的高傲劲儿,却能够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求。
“能和我约会吗?”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曾两次救自己于险境的男孩子,想跟他约会?
一下子冲击太大,林桉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把本子上的那张纸撕下来,小心翼翼地藏在裤子口袋里,一路上像做贼似的,小跑到教室上课。
舍友三人早就占好了座位,见他来了,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不搭话。
林桉很识趣地坐在教室的最后面,自从上次秦素那件事儿,他感觉系里的人总是有意无意疏远他,甚至有些时候走在路上,他都能听到背后有人议论他。
因为家庭原因,他总抽不出多余的钱去社交,宿舍要买什么东西也总是囊中羞涩,因此林桉跟舍友的关系总是很微妙,礼貌中又带着疏远,此番更是不愿搭理他了。
虽然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揭他的伤疤,但他心里还是很失落的。
大学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林桉却连交个能说上话的朋友都是奢望,更别提有谁还能喜欢他了。
除了江绪。
江绪……
林桉抿了抿下唇,偷偷从口袋把那张小纸片拿出来。
上面的字已经有些皱了,“能和我约会吗?”几个字却仍然醒目,一点点触动着林桉的心。
可……江绪是男人啊,他也是男人,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林桉呆呆地看着下面口若悬河的教授,内容却是一点没听进去,他从小到大跟女生都没说过话,也没谈过恋爱,更别说和男的了。
别人会怎么看他?外婆会生气吗?
整整一节课,林桉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直到下课铃敲响,学生陆陆续续都走完了,他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疲惫地趴在桌子上。
昏昏沉沉的,他好像进入了梦乡……
是一个他小时候总反反复复做的梦。
十二年前的早上,他给照例出警的消防员父母胸前都别了一个小兔子胸针,并在他们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父母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告诉他,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不曾想,那日市中心的南辉大厦突发生特大火灾,林桉的父母参与了这场救火行动,为保护被困人群冒死将着火的燃气罐拖出来,谁知道燃气罐突然爆炸,林桉的父母当场双双殒命。
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新闻的林桉顿时呆住了,片刻后,他不顾外婆的劝阻,疯了似的跑向火灾现场。
因为受伤人数众多,火势太大,现场一片混乱,林桉知道他的父母肯定进到大厦里面了,焦急不已的他趁人不注意,想偷偷从大厦侧面的废弃仓库溜进去,谁知道门居然被锁死了。
林桉眼见从门进不去,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玻璃窗,旋即捡起一块碎石,猛地砸向玻璃,“哗啦”一声,玻璃窗登时破了个大洞。
林桉仗着体形优势,艰难地从窗口爬了进去,谁知道刚跳下去,就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谁?!”林桉惊愕地回头,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胸口处有一块明显的烧伤,手脚腕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林桉看看不远处被烧毁的断壁残垣堵住的小门,那男孩明显是慌不择路逃进来的,以至于没注意这个不常用的通道是锁着的,滚滚浓烟从门缝里渗透进来,呛的人直流眼泪。
林桉抬头望望他进来时的窗户,这里不像外面有垫脚的东西,背着这个男孩自己决计是爬不出去的,只能从那个被堵住的小门寻找一线生机。
于是,林桉费力地将男孩扶起靠在墙上,自己则学着父母在家教的救人方式,侧身拉住他的手一翻,男孩便稳稳地落在他的背上,这男孩的身量比他出许多,尽管有技巧,林桉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爬上楼梯,林桉将他放在一边,自己则将外套扯下来,羞涩地撒了泡尿,裹在手上,去抬那些被烧的滚烫的木梁砖瓦。
这个废弃的仓库是上世纪的老建筑了,年久失修加大火,仅剩的半块房梁都发出了滋啦啦的响声,林桉挪动小小的身体费力地扒着,热气透过潮湿的衣服传递到手上,林桉痛得直呵气。
一番苦斗下,林桉终于把小门清理了出来,使劲拽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桉不禁喜上眉梢,转身背上男孩便想钻过去,谁知道男孩的腿在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灼烧的木头架,林桉还未反应过来,带着滚烫赤焰的木架便猛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啊!”
林桉痛得大喊,但为了身后的男孩不受伤,他硬生生没有移开身体,而是先咬牙将男孩放在地上,才颤抖着拿手推开胸前的木架,脱离的时候带着烧焦的皮肉和衣物,林桉的胸口赫然出现了一个狰狞可怖的伤口。
烧伤的痛楚往往来的猛烈又难以忍耐,林桉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掉眼泪,胸前血肉模糊,他甚至不敢去触碰。
不过现下最紧要的,是赶紧带着这个男孩逃出去,林桉擦了擦眼泪,又咬牙将男孩背起,两股战战地从小门通过,终于进到一片狼藉的大厦内部。
里面消防员们正在极力抢救伤员,见到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从旧仓库门里出来了,也是满脸惊愕,赶紧围上来查看他俩的伤势。
林桉完全没心思关心自己伤得重不重,目光焦急地在消防员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哥哥,我爸爸妈妈呢?”林桉问抱着自己的消防员道。
小伙子愣了愣,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他认出这是队里林天军和宋香玉的儿子,可就在不久前,身为班长的林天军和他夫人便身先士卒地先冲进车间重灾区,将冒火的燃气瓶拖出大厦,谁知道半路燃气瓶突然爆炸,林天军夫妇几乎瞬间殒命。
可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是死亡呢?
林桉见他不答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在消防员怀里拼命挣扎,放声大哭,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寻找自己的父母。
忽的,林桉止住了哭声。
不远处,一群人从火堆里拖出两具面目焦黑的尸体,他们的胸前都别着一枚小兔子胸针,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林桉顿时呆住了。
一股很强烈、很强烈的悲伤和绝望涌上心头,林桉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悲怆的大哭,便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自那之后,林桉一直反反复复的发烧,大病了一个多月。
至于那个男孩,林桉再没见过他。因为整个过程中他都是昏厥的,或许他不曾知道,在他生命垂危之际,有个勇敢的男孩冒死救了他。
林桉睡得很不安稳,一旦梦到这些事情,他的思绪就会沉到心里最深的地方,那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伤口,在历经风雪四季后,还能让他痛彻心扉。
朦胧中,有什么人一直在自己耳边轻轻唱歌,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蜻蜓点水般掠过自己的眼睫,林桉感觉有些痒,不禁把自己从这些回忆里拽了出来,怔忡地揉了揉眼睛。
“醒了?”
一个清爽干净的男声响起,林桉一愣,旋即不可思议地转头。
身旁,江绪正拿着一杯奶茶,眼睛弯弯的,露出一排洁白的上牙冲自己笑。
“饿了吧?怎么不去吃饭啊,喏,给你买的。”江绪很自来熟地把奶茶塞进他手里,林桉喉结滚动了两下,有些手足无措:“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上课?”
江绪好笑地瞥他一眼,指指自己的嘴:“大哥,我可以问啊!不过具体教室我不知道,所以我提前翘了后两节的课,来你们教学楼一间一间找的,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间一间的找么?林桉愣愣地看着他,心底涌出一丝感动,居然有人这么在意自己吗......
江绪见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笑着耸了耸肩:“这有什么?想见的人,怎么都是不怕麻烦的。”
这话里暧昧意思尽显,林桉忐忑地抬起头,正对上江绪炽热又清亮的眼睛。
半晌,江绪忽然欺身过来,把林桉吓得往后仰:“你......你干什么?”
江绪见他害怕,知道自己冒失,便收敛了偏进攻性的姿势,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认真又深情地看着他说:“林学弟,我给你的纸条你看了吗?”
林桉轻咳两声,点了点头。
江绪有些惊喜,轻轻拉起他的手:“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给我回话呢?”
林桉惊恐地摇摇头。
江绪也不恼,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角满是深情:“好吧,那,林学弟,我再当面邀请一次。”
“你能和我约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