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窗外风雨突变。
万里雷云，蓄势已久，似在这声呢喃中撕开了口，倾泻之势已成，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
狂风裹挟着雷声，在大地之上奔走，一顿稍显笨拙的碰撞、撕扯之后，云端积压的水汽喷薄而出，绕山走壑、浇灌填喂着这干涸待雨的大地。雨势滂沱，落于山巅、扫过谷底、惊起枝头飞鸟、盖过幽谷娇兰……
天地间，水势慢涨，两股洪流由起初毫无章法的横冲直闯，在摸寻推就间，渐渐找到默契，得到些章法，拿捏着轻重缓急，一路向前卷去。
随着所经之地的铺展、推就、拓深，洪流顺势合二为一，缠绕向前，时而攀崖壁而上，撞出巨大声浪；时而平缓流淌，低声呜咽。待到翻转盘桓处，又溅起万丈水花，如悬崖落瀑，让人胆战心惊。
这场久旱甘霖，直折腾到五更天，床帐映出些窗外清冷的光来。
雷云散去，雨声渐息，大地焕发新的生机。
***
一觉黑甜。
不知何时，荀旸隐约听得有人敲门。
荀旸揉揉眼，身旁人睡得正香。他撑起身，撩开床帐向外看了看，窗棂外仍灰蒙蒙的，天色尚早。
他又倒在枕上，准备拥这个绵软的身边人，继续睡个回笼觉。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
谁这一大早就来聒噪？不知道今天爷有重要事要办，需要休息么！
荀旸帮熟睡中的林靖掖了掖被子，将揉乱在枕上的头发理到一旁。恐敲门声吵起林靖，荀旸便披了件衣服，趿拉鞋悄声去开了门。
刘管家和小元子立在门外，见荀旸一副未睡醒的模样，脸上瞬间挂了尴尬。
刘管家拿着账簿子，躬身向前，笑道：“扰了爷的好眠！原打算晌午就来跟爷请示的……”
晌午？荀旸拢了下衣襟，往二人身后看去，不远处小厮正将游廊上的灯一盏盏点亮，带着些不可思议地问道：“现在是掌灯时分了？”
小元子忙点头：“是的爷！马上传晚饭了。刘管家一早便要来汇报铺中情况，我中间悄悄来瞧过几次，说了爷还在休息，刘管家只不信！”
荀旸将二人带至隔壁书房，命小元子去弄些茶水，并交代下去今日起大家可以照常搬进来住了。
刘管家先向荀旸道喜，说这两日店内客人摩肩擦踵，营业额恨不得快抵上家中老铺一年的收入了。
荀旸翻着账簿子不住点头：“杯碗盘碟，还是最受欢迎，和栖霞相同，售出数量最多。成交额来看，主题礼盒功不可没，占了足足三成！看眼下这势头，开业的红利期应该还能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接着就是年节，这两个多月还是要辛苦窑上多出一些。再者……”
刘管家接过账簿，看着若有所思的荀旸：“爷是说着这往来货运对吧。我们与许氏瓷行的招幌合作是到明年，这期间我们货物运送就与许家负责的运送玻璃招幌的车队同行，想来是会照应一二的。”
荀旸点了点头，略想了想道：“往来途中，我请朱三带人和你们同行，他镖师出身，京畿一带还算熟悉。正式开业后的第一批货物，稳妥些还是好的。”
因明日刘管家便带着第一批玻璃招幌方案，与窑上师傅一起返程了。荀旸交代将那与玻璃着色的矿石粉装好，让师傅带回去。具体方法与用量虽已交代，明日晚些时间再当面过一遍。之后的招幌定制方案，按批次书信回去，师傅们依样作出，雇请镖局直接运送来即可。
荀旸又强调这次招幌的玻璃制作，全部在自己窑中完成，万万不可假手别人。再者京城不同与栖霞，大家要求更高一些，所以在玻璃出品的把控方面，刘管家和大师傅还需费心多掌眼。
一时刘管家在荀旸这里讨到主意，心里安定了自去准备返程的事情。小元子和两个小厮将二人房中清理一番，便准备传晚饭。
“怎么一觉醒来，竟然天黑了。”荀旸嘀咕着回房准备去叫醒林靖，可不能再睡了，不然晨昏颠倒，白日该没精神了。
荀旸新燃了灯烛，掀开床帐，趴在林靖身边，勾着嘴角，静静看着这个让人神魂颠倒的小妖精。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唇角柔和但又含着些倔强。没想到在床上，竟然是那此情景，有趣！
想起昨夜之事，荀旸俯下身，轻轻在那柔软透着绯红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温软细滑，只是含着有点热，比昨晚情盛之时，还热些。荀旸将林靖滑落额角的一缕青丝理了理，吻上那弧度精致的额头。
额头也是……烫的！
荀旸觉察出不对，他忙探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放在林靖额上对比下温度。烫手！
“林郎！林郎？林郎醒醒！”荀旸忙推了推林靖的胳膊。
没有反应。
荀旸有些慌，他半跪在林靖身侧，裹着被子将人从床上整个抱在怀中，一边唤他的名字，一边晃着。如此寒凉的天，却硬生生急出了一身汗。
唤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林靖睫毛动了动，方慢慢睁开眼。
“林郎，你醒了！怎么样？觉得如何？”荀旸急得将怀中人紧紧贴进怀里。
林靖轻咳了几声，喊了声：“爷。”
“在！我在！”荀旸忙将人放回自己臂弯中，掖好被子，“觉着怎么样？”
“刚才，爷掩住了我的口鼻，憋住了气。”
“抱歉，刚才一着急没了轻重。林郎现在觉得如何？”
怀中林靖试着动了动，想撑起身子，似乎力不从心，眉间紧蹙，整个人吃痛般滞了滞，旋即瘫软回荀旸怀中。
“浑身酸疼，下巴痛、腰痛，那里……也痛……还有，爷是不是没关窗，冷得紧！”
林靖说自己浑身酸疼，荀旸一下没了主意。想抱着对方安抚下，又不敢用力，猛虎呵护蔷薇，战战兢兢，一时无从下手。
忽看到听得动静、跟过来的小元子，荀旸忙隔着床帐道：
“小元子，快请郎中！去请最好的郎中！林郎病了！”
小元子应着去了，还没跨出门口，只听荀旸又高声喊道：“再着人升个炭盆过来！还有汤婆子，再端盆冷水！”
荀旸顺着领口向下摸去，浑身滚烫。他忙解了自己的中衣，将人贴进怀中为其去热。又喊住升炭盆的小厮倒来水，就手中亲自喂林靖喝水：“来，润润口！多喝水可以促进循环，身体好的快。”
那倒水小厮全程低头，只恨自己长了双眼。
不多时郎中来了，荀旸忙将林靖小心放回枕上，为其整理一番，自己穿好衣衫方将人请进来。
郎中先是隔着床帐切了脉，问了病人近来的情况和发病的表现，说还需掀起帘子看一看面色。荀旸忙照做，亲自打起帘子，又躬身向前，托起虚弱的林靖让郎中查看。
望闻问切一番后，郎中捋着花白胡子道，“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又着了风寒。吃几服药，再休息几日便无甚关系了。”又点头示意荀旸借一步说话。
“公子身子弱，爷要顾惜着些才好。”那郎中只交代了这一句医嘱，笑着去开了方子。
晚间，林靖服过药，吃了点粥汤，精神好了些。
荀旸紧紧守在旁边，不敢大意。除了敷在额头的巾帕，一遍一遍洗换，还端茶问水，又让人去准备些清淡些的细果，哄林靖多少吃些。
林靖看着忙前忙后的荀旸，见四周无人，悄声道：“爷真是神勇！力气用不完似的，我只是提到马上入学去了，爷便那般。若不是后面说每隔五日便能回家来住两日，我看爷是不打算让我下得了这床了！”
荀旸拥着被子，靠到林靖身边，悄声问：“那林郎，喜欢吗？”
林靖微微扬了下下巴，瞄着那桌子上的药盏：“林郎已经在吃药了！”
荀旸忙不迭地左一个揖、右一个揖：“都是我不好！林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林大相公？林小公子？谪仙大人！”
林靖被缠不过，想笑，却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爷！别闹！我可受不起爷这些礼！也不敢说原谅不原谅的话。只求爷大显神通时，能看顾小的一二！”
“下次，下次一定！”
见林靖能开些小玩笑了，荀旸方确定这病是无大碍了，于是放了心，又往人家身边凑了凑。无论做实验，还是写论文，荀旸最擅长复盘，总结经验教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次之事，如此重要，此后还有无数次要做，自然也应好好复盘一番。
“除去生病这一环节，那林郎……喜欢那些环节？或者有哪些时候，让林郎不舒服……比如痛啊什么的……”
一句话，荀旸磕磕绊绊问了个稀碎。好像昨晚那翻来覆去、生龙活虎、不管不顾之人，是个毫不相干的他者。
林靖也红了脸，伸手用力扯住被角，往脸上盖去。
“林郎说说呀！林郎？做都做了，害羞什么！我们要有科学探索精神！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林郎不教我，若我下次还这般鲁莽，再弄伤了林郎，可如何是好！还有……”
荀旸扯着被角，想将林靖从中捞出来，奈何林靖也用力，两人被子内外僵持起来。荀旸直接抬腿一跨，隔着被子将人半拥半抱地控制起来，强行凑到林靖耳边：
“还有……林郎喜欢哪一部分？尤其后面，是侧卧、直坐、还是趴着？嗯……如果林郎不说的话，那我就逐个复盘我这边的感受。先从坐着说起吧！咳咳！”
小厮们还在外间候着，以免荀旸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林靖猛地掀开被子，大有一副视死如归、豁出去的气势：“好！爷让我说，那我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