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旸将人抱进门，用脚勾着，在身后带上了门。
过了一个浮雕影壁，便是一进小院，门房和一排房屋紧紧闭着门窗。让里再绕几步，抬头但见一座精致垂花门。雕梁画柱，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岁寒三友、莲花等装饰，足见院落主人的考究，是位有心人。
见荀旸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还紧走几步，欲要拾阶而上，往那垂花门内进。林靖不安起来，一下抓紧荀旸的衣襟：“爷，进了这门就是人家内院了，未经通报怎么好硬入？……这太失礼了！”
“我也想找人通报，林公子见这满院可能找到人来通报？”
“是，怎会如此奇怪，看此院子的规格，虽不至于是什么豪门勋贵，但也算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看这保养状态，也像刚刚修整过，门前的灯笼里的红烛还是新置的，怎么竟连一个看门通报之人也没有？”
“林郎看得真仔细，连那红烛也看到了！不过无人通报有何奇怪，”荀旸又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些，附在他耳边道，“因为爷把他们都打发开了……”
林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荀旸，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难道这院子……爷买下了？”
荀旸扬了下眉，大有得意之色：“林大相公作为弄冰室玻璃的当家人，本值得更好的住处！只是眼下时间紧迫，只能勉为其难屈尊在这里暂住了。等开春暖和了，我们找些工匠来好好修缮一下。”
每次购置宅子都是不吭不响的。林靖顿了下：“时间紧迫？爷是有什么要紧事着急处理？”
“顶要紧的事！”荀旸一本正经道。
难道见荀旸如次正经，林靖从他怀中支起身子，正要听是什么要紧事，荀旸却破了功笑道，“这几日，林郎不就要入学了么，入驻的客栈与铺子和学堂离得都远，往返不便。天一日冷似一日，再找不到住处，难道要林郎冷着身子上下学不成？”
林靖眼眸微垂，略作沉思：“爷，其实也不必为了学堂之事，将宅子买在此处。爷往常去铺子岂不是就远了吗？而且我……”
“而且林郎可以住在学堂对吧？”荀旸一脸满不在乎，“住学堂也无妨，都依着林郎的意思。就算住学堂，离家近，这也方便照应。而且我也有私心。”
“私心？”
“林公子可是这弄冰室玻璃的当家人，若无你这位主心骨坐镇，接下来可如何是好？所以呀，林郎是树，我为蔓，蔓要以树为依，所以要随树而居，林郎说不对吗？嗯？”
林靖还要说什么，荀旸早拾阶而上，将人抱着稳稳跨过垂花门，来至内院。
“我带林郎看看这宅子！”
“爷还是放我下来吧！虽说院中无人，爷抱着不也辛苦么……”
“爷不辛苦。而且新宅新院，新人脚不能落地，这是规矩，否则不吉利！”
方才一直紧张误入别家院落，林靖紧张得抓着荀旸，不觉将对方领口已经都扯皱了。靠在荀旸怀中，随着对方步伐向前，自己也跟着上下浮动，林靖伸手将对方衣襟慢慢抚平理好。
“这京中规矩真有趣，难道初次入新宅，脚不许落地。这倒有些像是成亲仪式上新娘子入门的规矩了。有趣！那爷第一次来这宅子时，也是被人抱着或者抬着进来的？”
荀旸眼神温柔得都能挤出水，他笑着摇摇头：“你猜！”
进得垂花门，便是三丈见方的一个齐整院落。三开间的正房坐北朝南，左右列布东西厢房，抄手游廊环绕院落，将各房连在一起。院中最亮眼的是正房前那两株月桂树。树冠饱满，枝繁叶茂，虽已过了花期，却仍优雅站在那，亭亭玉立，让整个庭院变得清幽雅静起来。
“林郎也喜欢这两棵树，对吧！”荀旸见林靖眼中有光，“那借着这月桂树，我祝林郎蟾宫折桂，青云直上！”
“多谢爷！”林靖抬眸迎上荀旸的眼神：“那我祝爷祉猷并茂，诸事顺遂！”
荀旸浑身一滞，毫无征兆俯身在对方眉心，轻轻印了一个吻：“我与林郎一起祉猷并茂，诸事顺遂！”
“爷！”林靖躲无可躲，又羞又恼，双手用力推着荀旸的胳膊，挣扎着就要下来，“与爷正正经经说话，爷非要如此！我走了！”
荀旸也知自己有些心急，见林靖是真恼了，一条'腿已经挣扎得悬空脱了控。恐摔着对方，他忙转身，顺势勾住那已脱手的腿弯，紧走几步在游廊的栏杆凳上坐了，将人稳稳放在自己腿上：“林郎走去哪里？刚你忘了，林郎是树，想让我这藤蔓无处可依么？还有……今日铺子刚开业，林郎双脚落地，不吉利！今日不做不吉利之事。好么？”
荀旸近乎哀求。
方才挣扎太过，差点害两人摔倒。林靖软了心：“那爷……不可再有此孟浪行径……”
“好！我答应林郎，在院子内，必当规矩守礼……不欺负林郎！”荀旸应得倒是爽快！
院中甬道两侧还有两小块花圃，目前还空着，荀旸想着再植两株梅树，这样一边煮酒烹茶，赏着红梅掩映下的院中雪景，岂不美哉！还有春夏之季看梅子由青而黄慢慢成熟，亲手摘下，再亲手酿几坛梅酒，待秋后邀月共饮，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么！
林靖不觉跟着荀旸的憧憬，也慢慢浸入这尚子虚乌有的两株梅树、所带来的惬意日常情趣中。
“林郎觉得如何，这梅树的主意？”
荀旸将人继续抱起来，沿着游廊向前走，满廊挂着精致玻璃灯笼，红烛冉冉。
“甚好！听爷的！梅酒上次还剩一些，我让小六子仔细收起来了。爷哪日想喝，我们再取了来。”林靖乖乖在人怀中，这会也不敢乱动了，“这廊下的玻璃烛灯甚好，夜间看应该更美。可为何此时就亮起来了呢！”
“现在亮起，是在迎接主人！而且最近几日都会亮着！”说着二人已来至正房前，“林郎，我们要进房间了，闭上眼睛！”
“闭眼……为何？”
“这也是京中的规矩，我们入行随俗！等可以睁眼时，我提醒林郎。中间不许偷偷睁开！佛祖观音、玉帝三清，还有孔老夫子，可都看着呢！”
“好吧，都听爷的！说好了，不许捉弄人！”
林靖笑着摇摇头，胳膊勾住荀旸的脖子，慢慢闭了眼。根据对方身体起伏，林靖心下细细辨别着，此处是一个高门槛，跨门而入，前行几步，向左直走，应该是进了另一个房间。室内香气幽幽，依稀闻到松萝和梅枝的气味。
“好香！爷是不是准备了好吃的！嗯……梅酒也带了来？”因闭了眼，林靖一手勾着对方脖颈，一手扯住刚为对方理平的衣襟。对方的温热气息和心跳，似乎比方才更热烈了些。
“还没到，不许睁眼！”
“没偷看！”
两人绕了一个半圆停了下来，林靖觉察到荀旸慢慢俯身，将自己往下放，处于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林靖不觉将荀旸抱得更紧了些。
“没事的，放松！慢慢来。”荀旸将林靖缓缓放在床上坐了，为免对方紧张，还特意紧紧攥着林靖的手，然后自己紧挨在旁，也坐了，柔声道，“林郎，睁开眼吧！”
林靖缓缓睁开眼，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红色幔帐雕金画玉，一桌席面上菜式各个成双成对，酒杯也特意准备了红色酒盏。一旁的桌案上，两支龙凤红烛，燃烧正盛。
坐在床上的林靖身体猛地向后，手不小心探进身后的褥子，被硬物硌了下，他忙掀了被褥，向里看去，满满一床各色彩果和钱币，还杂着些金银锞子。
这是娶亲的“坐床撒帐”！若说今日揭喜盖、跨马鞍、吃福禄饽饽、迎门礼，还有游廊上的彩灯都是巧合，那眼下这撒帐之礼、满屋的洞房摆设，又做何解释！难道，今日这整套开业仪式，和这探宅之行，都是荀旸特意按照迎亲仪式安排的？
“爷，你……这是……我……”林靖惊得登时站了起来，一时语塞。
荀旸平静如常，林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伸手牵住林靖，“林郎，来，坐下说。”
见林靖带着迟疑，仍然站在原处，荀旸起身向前牵住对方的手，凉凉的、汗津津的、微微发着抖，眼前之人被吓住了。
荀旸将人牵回床边，一起并肩坐了：“我承认，今日这一整套开业仪式，是有私心在。因想着近来这玻璃招幌的事情，很是让林郎费神劳心，其他的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所以想着如此热闹一番，可以让林郎开心一些，可……如果林郎不喜欢……我这就让人撤了。”
荀旸站起身，要去把那一对彩烛熄灭，刚迈出去半步，手便被人从后紧紧抓住。
荀旸心中一阵悸动，跟着那手的牵引，坐回了床上，隐约听得对方耳语道：
“其他还好，这床褥之下这么多硬物，好睡么……”
作者有话要说：夫祉猷并茂，常受其枝——《诗经·小雅·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