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何公子来约林靖喝酒赏花，荀旸一下子急了。脱口而出林靖与那何公子定是关系匪浅，所以他前脚刚出门，对方后脚就送来了拜帖。
小元子忙添油加醋，上前（出谋划策，一脸诚恳地）道：“爷，那我们要不要现在回去！”
“回去？”荀旸看了眼小元子及在场诸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作爷就要有作爷的气度，不过是约着饮酒赏花，与未来的同窗提前联络下感情怎么了。我荀旸是大度之人。他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中，若无其事地从荷包中掏出一个蜜角，塞进口中嚼起来。
蜜角，不甜。
荀旸又吃一颗，味同嚼蜡。索性，全部倒进口中。
“你再帮我跑一趟，我有一件月白色云纹燕居服忘带了，现下这身衣服晚间行立坐卧不方便，尤其按个肩捏个脚，或者歪着听个曲子什么的，那燕居服穿着舒服。”
那小厮抬眼看了看荀旸，又瞅瞅小元子等，试探问道：“爷是否有什么话，让小的带给公子？若公子问起来……”
荀旸深吸一口气，怎么身边就没个机灵的：“带什么话？若公子问起来，你就说爷近来乏累，请了两名章台伶人来缓解缓解。”
那小厮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冒出来一句：“爷，那这章台伶人需要小的去叫么？”
荀旸气得隔空踢了那小厮一脚：“叫什么叫！赶紧去把爷的衣服取来是正事！没一个省心的！”
那小厮应着去了。小元子和柳连对了个眼神，谁都没敢吭声，低头整理好矮榻上的东西，也忙着出去了。唯恐跑得慢一点，荀旸的无明业火就殃及到他们身上。
果然那小厮回来时，不仅取来了燕居服，什么鞋袜中衣等又包了大大一包袱，连荀旸常用的洗漱巾帕、杯盏都带了来。这是要把人扫地出门的架势！
小厮一样一样往外摆，荀旸呼吸声一声重似一声。
“你跟公子提什么章台伶人了吗？公子……说什么了吗？”
“提了，公子说他明早还有事，今日就早些睡了，若有什么需要的，爷可以让人带话过去，公子明早遣人一并送来。还有……公子也请爷早些安歇，不要太过劳累，注意保养身子。”
不要过度劳累？哼，真是贴心呢！荀旸随手翻腾着带来的东西，若有所思，“你来时，公子睡下了？”
这包袱是公子收拾的，我下楼搬上车时，回头瞥见公子房内的灯就熄了。
打发走小厮，不多时荀旸也胡乱睡下了，但怎么也睡不着，只睁着眼睛东想西想。刚小厮说什么，林郎明早有事所以要早点歇了，他有何事？他向来勤谨用功，每晚不是专研招幌方案就是温书习字，今日竟早早睡了……想必是明早要跟那何公子去饮酒赏花了吧。
辗转反侧半宿，窗外隐隐有了鸟鸣声时，荀旸方浅浅睡去。不一时，便听得外间及楼下陆续传来小厮们洒扫及整理铺子的声音。
柳连在门外等了许久，待听得房内有动静，知道荀旸醒了方敲门进来，倒水持巾，仔细伺候荀旸盥洗。
“怎不见小元子？”荀旸洗漱完，将巾帕擦着手，回身对柳连道，“这种晨洗之事，交给小元子他们就好。”
“小元子早起出去了，特意交代我候着爷起床。”柳连低头接过荀旸用过的毛巾，拿在手中“……是柳连哪里做得不好么？”
荀旸看着眼前身板瘦削的柳连，愣了下：“不是的，不要如此想，你很好。只是我习惯了小元子。对了，小元子去做什么了？一早便躲懒跑出去，等会扣下他的早饭！”
“说帮爷去办差，天不亮就往西去了。”柳连抬眼看到荀旸微青的眼眶，又小心低头说道，“想必近来爷没休息好，我帮爷拿个热巾帕，爷敷一下眼睛吧，可以缓解酸涩感。”
荀旸揉了揉眼睛：“多谢，有劳了。确实觉得早起眼睛有些涩。还有，柳连，在内宅跟着我们混，天地总归是小了。你，有没有其他想法？”
“……我，其他想法？”柳连纤纤弱弱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应答，“爷，是觉得柳连伺候的不好……想让柳连离开么？”
“当然不是！你莫多想！”荀旸忙打哈哈，“我是说啊你想不想在铺子里学点生意场上的事情。你若是有这个想法，我跟账房先生他们说说，让你在铺子中跟着做些事。”
柳连低头沉默一会儿，后抬起头，耷着眉脚徐徐说：“柳连听爷的。”
一时柳连布置好早饭，荀旸边吃想着还能派人回去再取些什么，忽听楼下一阵躁动，隐约还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难道是林郎来了？哼！他来就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心中虽如此想，荀旸早放下筷子，两步并作一步朝楼下冲去。
到得楼下，一群人正簇拥着两人从旁门往铺子里来。
“云兄！”
这铺子还没开业，荀旸没料到云昶竟找上门来，人来都来了，忙上前寒暄叙礼。荀旸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云昶身旁之人上，看着有几分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眉眼！这眉眼和林郎确实有几分相似。
没跑了，就是昨天闹了一天、搞得鸡犬不宁的“何公子”！
荀旸眼神复杂地客套着：“这位……何公子！好久不见，真是稀客啊！”
认出了眼前人就是何公子，荀旸的心却像被猫抓过一样乱。
他不是今日要请林郎喝酒赏花了么，怎么这会子倒找上我了？不过此前没留意，现在看去这何公子果真也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这眉宇间的风流韵致，对比林郎虽稍显逊色，但打眼看去却有三分相像。根据“同质效应”，相似的人更容易相互吸引，若是林郎见了这何旭，会不会……
而且这通身的气派，这流露出的豪门贵公子的慵懒劲儿，确非常人所能比。京中子弟各个风流场的高手，想必这何旭更是不在话下。林郎马上就要与此人同窗共读了，若他动了歪心思，盯上涉世未深的林郎，可如何是好！
“荀兄，现在可是大忙人，也是京城的红人呐！听说找荀兄做玻璃招幌的店铺，都排到明年了！”云昶见荀旸一直盯着何旭打量，眼神中似有兵刃的寒气，忙笑着岔开话。
荀旸忙将人往里请，又命人备些好茶好水：“我荀旸就是劳碌命！粗人一个，混口饭吃罢了。”
这何旭是个货真价实的富贵闲人，好容易从道观回来，且家里许他出来逛逛，那自是一刻也不能在家呆着。昨儿收到弄冰室玻璃的开业请柬，登时便要约人家出来赏花饮酒，可等了一夜也没见只言片语的答复。一大早他便火急火燎地跑到云乐楼，约了云昶一同前往荀旸下榻客栈当面相邀。
结果跑空了。
小厮们说公子一早出门了，荀旸则在铺子里忙着。
“见你们二人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呢！”云昶笑着说明来意，“何公子新得了几盆墨菊，特意在我那备了个小席面，专程来请荀兄和林兄，同往共赏！”
何旭补充道：“是白云观的一位道长亲手所植，沾天地灵气，蕴百千福泽，小弟福薄，实属不敢独享，所以特来请荀爷和林公子同赏。且不日小弟便要与林公子同窗就读，正好借此机会见上一见。小弟听闻林公子是位才貌无双的绝世佳人，甚是倾慕！”
倾慕？！这是疯了吧！还有才貌无双？绝世佳人？这用的都是些什么词？怪不得你考试落第。心术不正，学术不端！
荀旸眼神中渐渐有了杀气，若不是云昶在跟前，自己定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何旭乱棍打出去。
荀旸控制了下情绪，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家林郎身子弱，外界什么花儿朵儿什么都近不了身，尤其这菊花，过敏！闻到就会大病不起，所以全家上下从来不养菊花。真是可惜了何公子的一番美意。”
那何旭退而求其次，说不赏花只饮酒。荀旸说近来大病初遇，不宜饮酒。何旭再让步，提议品茶吃点心；荀旸也拿话搪塞回去。总而言之，这局，攒不成！
送走云昶和何旭二人，荀旸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畅，嘴角更是控制不住地上扬。至少眼前，林郎和这何旭一分钱瓜葛也没有。
恰好小元子从外回来，说打探到孔先生的学堂就在西郊浣纱河边上，此前曾留意过那附近的一所小院子，离得不远。他今早特意去实地打探了下，公子上下学堂很是方便。
“甚好！甚好！赶紧去下定金，今天就买下来！”荀旸难掩激动，高兴没一会儿，忽地神色一换，满脸挂起愁容。
“怎么了，爷？”小元子被荀旸这突如其来的翻转，吓了一跳。
“嗯……怎么说呢？”荀旸将小元子带到隔间，关了门，吞吞吐吐，唉声叹气，“小元子，我来问你，若是你不小心把人惹生气了……我是说，不是故意惹的……你一般会怎么办？”
“一般……”那小元子立马会意，眼角夹着笑，“爷，咱不怕的！等公子回来，我把大家都支开，您放开拳脚，别顾忌！擦泪的巾帕，还有这搓衣板，都给您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