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尽，在晨晓中升起两缕青烟，缠缠绕绕，袅袅而起。幔帐低垂，床榻内光线尚暗，带着种朦胧醉意。
荀旸鼻间抵着那一瀑青丝，柔滑细腻，还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桃花香。他将怀中人又抱紧了些，真切的温热和踏实，以及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如一股暖流袭遍全身。
怀中人，被轻轻盈盈团在胸前。怎么如此瘦削。想想也知道，近来应试辛苦，加上这一路奔波劳顿。咳！昨晚还那样气他，荀旸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荀旸侧在枕上，听着怀中人匀称的呼吸，他撩起对方的一缕青丝，慢慢缠在食指，散开，复又缠上，乐此不疲。
渐渐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打进来，清澈光束，穿透帷幔铺射而入。窗幔围就的小空间内，霎时多了些金色的光点，撩得人心里暖暖的、美美的。
时辰不早了。
林靖整张脸深埋在荀旸颈侧，一动不动。呼吸间带出的气息，将荀旸的肩侧的衣衫都溻湿了。
荀旸环搂着怀中人的肩膀，一手从后拖住林靖的头，稍稍欠身，两人中间留出寸许空隙：“林郎，往上一些，别闷着呼吸，憋坏了。”
林靖闭着双眼，额前的碎发湿湿地沾成绺，贴在白皙的脸颊上。荀旸腾出一只手，将碎发从撩开。白皙的脸颊，瞬间透出红光来，映着氧化亚铜色的唇，甚是可爱！
荀旸仔细端详了两眼怀中人，忍不住微曲食指、轻轻蹭了蹭那红红的脸颊。烫的！荀旸怔了一下。
怀中人撒娇似地扭动起来，用力往荀旸身上钻，把整张脸都紧紧埋在了荀旸胸前。
荀旸侧了侧下巴，让藏在自己颈窝的林靖，趴得更舒服些。他上下环抱住林靖，一只手轻轻拍着怀中人的背，如瀑青丝淌入手中。这种真真切切的满足感，让荀旸勾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门外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及盆碟轻触的声音传来，偶尔夹着几声窃窃低语。
这是小厮们候在门外，等主子们起床了。
“林郎……”荀旸又试着轻轻唤了声，“林郎醒了吗？”
林靖没吭声，但埋头钻得更深了些。
“这样会把自己闷着的……听话！”猛汉柔情地荀旸，一手揽住那细细腰身，将对方从衾被中撑起；一手轻轻挑起对方下巴，将那张一贯清冷、此时却绯红的面庞，微微抬高，
林靖仍闭着眼睛。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面庞，美得就像油画中的仙子。荀旸挑着下巴的手，慢慢婆娑了一下，细腻柔滑之感，掠过他的心尖。
对方一动未动，这是一个大胆的信号，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荀旸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些醉了，气血贲张，呼吸不知不觉也重了。
荀旸慢慢靠近那抹氧化亚铜色。
许是觉察到荀旸的气息，林靖一翻身，背对荀旸，面朝里转了过去。带动一潭青丝，静静于枕上流淌。
荀旸不觉看呆了，侧卧着、循这这潭青丝，一点点跟到林靖的枕头上。下巴试探着放在对方的颈侧。对方没有动。荀旸将脸颊也贴了上去，蹭了蹭对方烫烫的耳垂。
林靖依然没有动。
荀旸像是得到了鼓励，索性将对方拦腰捞过来，贴在胸前，抱得更紧了些……
***
“咚咚咚——”
随着又一阵窃窃私语，小厮们还是敲了门。
到底是哪个没眼力见的？一定要罚他给大家洗袜子！
荀旸假装没听见，将放在林靖颈侧的脸颊，埋得更深了些。
“咚咚咚——”
见房内没动静，敲门声再次响起。
“爷！爷醒了么？爷！”叫爷没人应，门外开始喊另一人，“林公子，公子……爷醒了吗？”
林靖翻身挑起床幔，应到：“何事？”
“爷，现在盥洗么？今日巳时约了要去小雅绸缎行！再晚了，恐误了时辰。”
是小元子。
荀旸不理会，拥着被子从后抱住林靖，轻轻道：“林郎，还头晕吗？”
林靖闭着眼，摇了摇头，然后在被子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像只细长软糯的小猫。
荀旸没想到往日清冷俊逸的林公子，竟然有如此软乎乎、惹人怜爱的一面。他隔着被子抱着对方的腰身，俯身用鼻尖蹭着林靖的耳垂。
林靖怕痒，拥着被子，缩成一团。
“林郎，该起床了。”荀旸欺身贴过去，附在林靖耳边，轻声说着，“稍后我们一起去绸缎行。”
“绸缎行？”林靖向下拉了拉软软的被角，从中探出头，发丝乱在额前，带着晨起的慵懒声调，一双凤眸眼波流转，“爷要去做什么？”
此前从未如此近距离与林靖对视，这一眼足以勾魂摄魄。荀旸的心头，被重重揪了一把。
他将碎发从林靖额前挑开，露出对方亮亮的眼睛，稳住语调：“到时林郎就知道了。我们起床吧。”
林靖点头后，荀旸超门外说道：“进来吧！”
***
小元子带着一众小厮鱼贯而入，端盆递水、澡豆巾帕及内外衣物等，齐整列好，只待两位爷来盥洗更衣。
待看到荀旸从屏风内走出来，上下衣服一如昨晚，只是衣角压皱了些许，小元子一脸诧异，下巴险些掉到地上，睁大眼睛上下打量荀旸，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爷！您这衣服怎么，怎么还穿着？！”
“什么叫还穿着！ 不然呢？”荀旸在铜盆中净手，顺手撩起一把弹向小元子。
“不是应该……”小元子边躲，边挤眉弄眼地朝里面使眼色。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见荀旸俯身将脸打湿，柳连忙递上一碟澡豆。
荀旸拿了一颗，在手上抹匀涂于面部，揉搓几下然后用水洗净，接过巾帕先擦了一把脸，然后边擦手边道：“今日这澡豆味道，似乎与往常不同。”
柳连将荀旸用过的巾帕接过去：“回爷的话，这是专门配制的澡豆，加了檀香与松针研磨蒸制而成，最是醒神提气。京中时下比较盛行，爷用着可好？”
“不错！”荀旸漱过口，将杯盏递给另一个小厮，拿起巾帕试着嘴角，“稍后让林郎也试试，看他喜不喜欢。”
“什么喜不喜欢？”林靖从里间走出来，斜搭着外衫，松松挽着发髻。虽一身慵懒，面上的清冷气质却未减分毫。
荀旸向前迎了两步：“这是新制的澡豆，京中时兴的样式，林郎也来试试。”
林靖拈起一颗，闻了闻，“淡雅清新，很不错。”然后又看了眼荀旸，“看来柳连在爷的内围起居之事上，很是上心，照顾的也很是周到。”
柳连忙回道：“谢公子肯定。爷救柳连于水火，搭救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用用心。”
“只能……在些小事上？”林靖重复了一遍柳连的话，语气冷得让荀旸心里发毛。
“咕噜噜——”好在此时荀旸的肚子叫了起来，他打岔道，“林郎先洗漱，我们吃了早饭好出门。我昨晚就没怎么吃饱，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贴后背了。”
林靖盥洗更衣的空档，小厮们将什么莲花酥、水晶皂儿、油酥小饼、莲蓉小糕，满满摆了一桌，种类繁多、色彩不一，皆精精巧巧，雅致得很。
林靖知道这是荀旸特意按照自己的偏好让人准备的，向荀旸道了谢，还特意夹了一块莲蓉糕，慢慢放进荀旸眼前的餐碟中。
荀旸眼角含笑，用筷子搛起来吃了：“眼下有不少事，正等着你来呢！”
“呦！吃爷一点子饼饵而已，且还没有入口，爷的差事就已经安排了下来。看来这一桌子好吃的，我是不敢动筷了。”
林靖将筷子放在桌上，只偏头看着荀旸。
荀旸没想到，往昔看似古板疏离的小郎君，现下竟也会逗趣说笑，忙陪着笑道：
“我一届平头百姓，哪敢给林小相公派差事！左不过是有些点心杂货什么的，我只觉得好，但又不知哪里好。毕竟才疏学浅，想着学富五车的林小相公，能带着我逐一品鉴一番。爷钱袋子里有钱！”
说着在自己腰间拍了拍。
难得见荀旸如此高兴，跟着的小厮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而不语。
小元子盛了一小碗赤豆粥递给林靖：“公子可算来了！我们爷日日盼着。爷准备了可多好吃的好玩的了，还写成了一个册子！把这京城好吃的果子，都记在上面了。”
荀旸又夹了一块莲蓉糕，一高兴，脱口而出：“再好吃的果子，也不如林郎调制的那盏桂花茶，舒心怡情，饮之忘忧。”
咱就说这莲蓉饼不好吃么，好吃的话，堵住嘴认真吃，不好么？好端端地提那晚做什么！
“饮之忘忧？”林靖停下了手里的汤匙，看了荀旸一眼，“我看爷是很懂‘忘忧’的。夜深人静，良人在侧，不着衣衫，按脚捏背，忘忧似神仙吧。”
荀旸开始慌了，被人翻小肠的滋味，终于轮到了他。自己作孽自己受！
“哪有？！那日小元子等都在房间内，他们看着我洗脚，只洗脚，我自己洗的，自己擦的！全程未假手于人任何人！”
林靖低头搅弄着盏里的粥：“爷正洗得高乐。还有人不识趣地巴巴送去什么桂花茶，结果人家根本不稀罕。”
荀旸急得额头都渗了汗：“这是哪里话？怎会不稀罕！稀罕得不得了。我全喝掉了，一滴不剩。还当着他们的面，夸了好半天这个茶呢！”
林靖：“哦？只夸了茶吗？”
“当然不是了！”荀旸搜肠刮肚，使劲浑身解数来找补“茶好，自然是这桂花好呀。咱栖霞的桂花，就是不一样！”
林靖放下汤盏，摇了摇头。
既然桂花好，您就跟桂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