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亲自压队从栖霞带回的这批货物，荀旸非常满意。
开业以来铺子生意红火，库存见底，这一次撑到年下应该问题不大；随车的这第一批玻璃招幌的成色很正，做工也没得挑，荀旸安排人逐家铺子去安装，估摸最多三五天便能收尾；最主要的是这大块平面玻璃到的很是及时，荀旸亲自督工，将学堂中的窗户全部安上了，光亮清透，将初冬的暖阳毫无保留地邀请入室。
这让胡须花白的孔先生连连称奇大呼妙极，说自己年轻时随先生到七王爷府邸清谈，只用过一次玻璃茶盏，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行将就木还能看到这水晶玻璃用做窗户纸。只是如此稀世宝物用在窗户上，未免太过奢侈。荀旸再四解释，这是自己窑中烧制，不值什么的。不管是宝物还是庸材，物尽其用才是正道。若是这玻璃，能为将来国家的这群肱骨栋梁的求学路进上一份绵帛之力，也是他荀旸积阴德的福报了。难得一届商人能有如此见底，孔先生不住点头，对这个后生很是中意。
这日，荀旸在铺子里听着朱三等人汇报玻璃招幌安装进度的时候，小厮慌慌张张跑来，说公子在学堂和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什么叫打起来了！”荀旸猛地站起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公子和人打架！将人打了！”小厮边说边比划。
荀旸额头拧成一团：“是别人打架，误伤了他？”
“不是！就是……公子与人打架。还是公子先动手的！”
“胡说！你是第一日认识你家公子吗，他是什么样的人，雅正端方，清冷绝尘，最是守礼有序的人，如此有辱斯文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公子做出来的！动手打人，还是他先动手，这谎话亏你还编得出来！”
“千真万确！真的是公子先动的手！公子拿香炉砸了同窗的头，见血了。现在学堂里都乱了套，孔先生特意让小童来通知爷！那小童这时往另外涉事的几人家中报信去了……”
“去备马！”荀旸心中咯噔几声，不等小厮说完，外氅都没披，直接拎了马鞭踢门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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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了学堂，几个素日便嫉妒林靖的子弟，便围了上来，一番挤眉弄眼、阴阳怪气：
“呦！这不是林大相公么！今日怎么落了单！你那位焦不离孟的好兄弟何大公子呢！阳光如此好的午后，怎不带你一同林中散步呀！哈哈哈……”
见众人来着不善，小六子忙拦在前面：“你们胡说什么呢！小心我们告诉孔先生！说你们欺凌同窗！”
“啧啧啧，哪来的黄毛小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欺凌同窗了！如此娇软佳人，我们爱惜还来不及呢！文章写得好，诗文又通，还极得先生青睐。刚刚那篇什么《商以富国》的文章先生，还让我们传阅学习，我们这番来就是想和林大相公，好好深入……交流交流，嗯？林大相公？林公子？”
那人说着，乜斜眼，就来动手动脚抓林靖的手腕。
“薛公子，放尊重些！”林靖一把甩开，眼底透着鄙夷，“小六子，将这砚台、纸笔等收好！我们走！”
“走什么呀！本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呢！”那薛仁一身横肉挡住去路，硕大的油脸上挤着几分讥笑，“我哪里不尊重了！这手，别人可以握，怎么公子我就握不得？你背地里那些事，打量我们不知道呢！”
“薛公子自重！”林靖向侧躲开一步，理了理衣袖，正色道，“怎么说薛公子也是正经大家子弟，这行事做派怎么如此名实不副！”
那薛仁乜斜眼一阵坏笑：“呵！说本公子名不副实！难道你就表里如一了？你一个出身低贱的哥儿，怎么就配和我们一道读书习字！哦~我知道了，定是床上功夫了得，哄得那荀旸高兴，让他出钱给你‘买’了这入学的机会，对吧。想必这玻璃窗，也是为了打点学中吧，以免被赶出去！”
“姓薛的！给自己留些口德！如此胡说八道，欺负我家公子，看我不跟你拼了！”小六子气得上前要跟那薛仁理论，早被几个跟着的同伙按住。
“薛公子，这是学堂！你以多欺寡，算什么本事！”
薛仁见林靖明显被这话激到了，却越发得了意，拿眼睛在林靖身上一阵胡乱打量：“这算什么本事？这确实不算本事！林公子的手腕才叫有本事！一边将那玻璃大王玩得团团转，一边在学堂与那将军府的何公子又打得火热！啧啧啧，真是辛苦了这娇滴滴的小身板，吃不吃得消啊！爷家中也有钱，爷的下面功夫，更是了得！最会服侍人！不如你跟了我，让你里外都舒坦，如何？！”
这一堆污言秽语，气得小六子挣扎着上来要踢打薛仁，拦着的那几人早一顿拳脚上去。
“薛仁！你卑鄙！快放了小六子！不然我去孔先生那里告你欺压良善！”
“啧啧啧，威胁我？我怕么？不过放人也可以，你亲本公子一口，本公子就放了他，如何？来，这里！”那薛公子伸长脖子，递了半张脸过去。
“啪——”手起掌落，那薛公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众人一愣，没想到素日斯文有加的林靖，竟然动手打了这呆霸王薛仁。薛仁先是一懵，圆瞪的双眼眨了眨，挽起袖子就要去抓林靖：
“敬酒不吃吃罚酒！爷看得起你才让你跟着爷！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竟然敢跟我叫板！荀旸那杂碎有什么好！黑心短命的奸商一个！等他几时死了，再哭喊着来找我，爷就未必会收你的小贱人了！跑什么，跟我玩欲擒故纵是么！看我今日……”
林靖看着薛仁发疯似地朝自己扑来，先是左右闪躲，听到咒骂荀旸那几句，忽然定定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眸底因愤怒却异常冷静。待对方靠近，他拿起桌上的玻璃香炉，冲着对方脑袋狠狠砸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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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旸沙尘飞扬赶到学堂时，此前相识的那小童忙迎了上来：“荀爷你可来了！学堂闹翻天了！”
“林郎呢？林郎人呢！有没有事，受伤了吗？”荀旸抓着小童就要往里奔，倒被小童一把抓住：“荀爷晚了一步，林公子被何将军带走了！”
“哪个何将军？怎么带走的？他凭什么带走林郎！”
“还有哪个何将军？何旭公子的父亲！今日是林公子先动手打的人，奈何林公子伤的重，恰好今日何将军来交束脩，直接将人带回去救治了！”
“什么叫伤的重？伤在哪里！”荀旸抓着小童的肩膀用力晃，似乎多晃几下，便能将对方现场所见全部晃出。
“荀爷轻些抓我，我离得远，没看太清，只觉身上都是血。那何将军亲自马车走了！”
闻言，荀旸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他转身找了两圈马鞭，才发现鞭子就在手里握着，声音因惧怕而变得疲累：“多谢小哥相告！来日再来拜谢。我先去……先去找林郎。”
荀旸翻身上马，掉头疾驰！手中的鞭子恨不得都要抽烂了，还是觉得这马跑得慢，太慢！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小童的话，血，满身是血！林郎满身都是血！不，林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该给的名分还没给我，答应我的事情，还没做完，他怎么敢有事！林靖！你若敢丢下我，上天入地，我都不会放过你！林郎，林郎……等我！
来到何府，荀旸不管不顾，拔腿就要往里冲：“我找林靖！你家将军刚带回来的人，身上有伤的。他怎么样了……”
门房几人早上来围住：“你谁啊？知道这是哪儿吗！什么林靖木靖的！”
荀旸稳了稳，抬手施个礼：“我是弄冰室玻璃的当家人荀旸，来找……找何旭何公子，我家林郎受伤了……他们将他接到贵府，不知情况如何……麻烦这个小哥行个方便，给通报一声！”
荀旸急得就要往里闯，奈何他们人多，荀旸跟本不是对手。荀旸正与众人撕扯，恰好何旭身边的小厮葵哥来门房传话，他登时像得了救星一般，忙拉着葵哥一番央告，又问林靖情况如何。
“荀爷跟我来吧，先在偏厅等等。林公子那边还在救治，郎中已经来了四五位了。”
“林郎在哪里，求葵哥带我去见他！让我如何谢你都可以！葵哥！”
那葵哥一脸为难：“荀爷，不是小的不帮你。林公子现在将军房中，不经传唤，谁敢进去！就算是我们公子，也只能在门外等消息。荀爷先不要急，郎中们都在跟前，将军亲自坐镇。您在偏厅稍坐，我去请我家公子来。”
葵哥小跑着去了。荀旸哪里坐得下，厅内来来回回转着，可这何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知过了多久，他决定不再等了，要去硬闯将军府内宅，刚跨出厅门，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看去魁梧挺拔、器宇轩昂、自带一股肃穆的威严。
不过这眉眼……与其说与何旭的相似，倒不如说，透过这眉眼，就能看到林靖。世间果真有如此相像之人！荀旸顿时心生诧异，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忙施一礼：“请问是何将军么？我家林郎他，他如何了？”
那人经过时看了一眼荀旸，没答言，径直走到厅上主座坐了，冷冷看着荀旸，目光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