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希并没有说话，依旧坐在那里，任由口中徐徐吐露的烟霭缭绕，将整个房间变得世外仙境一般。
“你逃脱封印后首先去了南疆，就是希望在迷幻花海中再看她一眼。”六月玫起身道，“那里不仅有你们共同的回忆，还可以看到你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幻象。这一次你把地点选在南疆，也是希望激起她的记忆。可是你为什么……”
“够了。”缇希冷声将她打断，“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就因为北海公主身边那个东灵女孩吗？”
六月玫这一问，缇希的动作明显一愣。
见她这个反应，六月玫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前些年你说遇到一个和雪灵女王年少时很像的小孩，看来就是她了。”
“与你无关。”缇希熄灭手中烟枪，声音隐隐透着不耐烦。
“可是不管外表和气韵如何相像，她毕竟不是你要找的人。别忘了，真正的雪灵女王的灵魂在北海公主体内，正等待我们的唤醒。”
听了六月玫的话，缇希的眼神忽地凌冽。顷刻间，她全身的皮肤变得青蓝，一层亮晶晶的锋利鱼鳞浮现其上。
她从迅速身上拔下一片鳞，架在六月玫脖子上，绿眸散发出幽幽的冷光：“你废话可真多。”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六月玫只好暂时服软退上一步，“反正你把东西交给她，之后就看她的造化了。”
她知道的，为了藏匿于人类社会不暴露种族，缇希从不在外显露真身，即使在她面前也是极少，除非是真的攒够了怒气。
虽然她总也摸不准缇希愤怒的点。
经过了那样一个长长的梦境，转过天来的霜晴只觉得疲惫不堪，就好像熬了一整个大夜。在一大早的餐桌上，竟拿着勺子坐在那里睡了过去。
“伊花！”沈筠溪见状用胳膊肘轻轻捅了她一下。
“啊？”霜晴才回过神来，却不小心把面前盛粥的碗打翻在身上。
得，这下整身衣服都要重换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一旁的冯月昭叹了口气，“我陪你把衣裳换了，别耽误上学。”
她也像是在强行打起精神，眼神比起平时略显呆滞。
冯夫人看着她们这般状态，不解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晚上没休息好吗？”
冯月昭看向她的目光似有百感交集，却只淡淡一笑：“做了个很长的梦。”
目送她们离开，冯夫人将不解的目光投向苏美奂：“安神药你没拿错吧？怎么感觉月昭精神状态更差了……”
“没有拿错，就是您指定的那一瓶。”苏美奂矢口否认。
她是傻疯了才会承认自己故意拿了那瓶失败品，而丢掉了真正的安神药。
怕冯夫人追问下去，于是她又转移话题道：“倒是您，怎么今天黑眼圈这么厉害？又熬夜研究新的药方了吗？”
“那么明显吗？”冯夫人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笑：“不瞒你们说，我也做了个梦，在梦里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我和你娘还在南疆，好像还在梦里见到月昭和霜晴了呢。”
另一边，出了梦境的霜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缇希给你的水滴草真的能从梦境带到现实吗？”她问冯月昭。
“是的，我一睁眼就发现手中攥着一株新鲜的水滴草。”冯月昭肯定道，“我已经交与我娘配药，你和小溪彻底解毒指日可待。”
“那就好。”霜晴放下心来，不禁感叹道：“真是神奇，竟然能将梦境中的物品传送到现实。东灵果然是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古老国度。”
见冯月昭没有回应，她又想起了梦境中的第二个未解之谜，遂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和缇希怎么会认识的？你为什么管她叫前辈啊？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提起过有关她的事？”
“只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我们相互之间一无所知。”
冯月昭也没有瞒着她，将八年前在渡月楼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直到关上房门独自更衣，霜晴仍不断地回味着那段故事，以及缇希在梦境中对她说的话。
“你愿意不顾一切为她劫亲，她愿意不顾一切为你逃婚。你们都想好好保护对方，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甚至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这不是双向奔赴的萌芽，又是什么呢？”
“双向奔赴……”霜晴重复着这个词，却又甩了甩低垂的脑袋。
“应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她始终不愿相信姐姐也喜欢自己，像自己喜欢姐姐那样喜欢。
在霜晴看来，喜欢出自于欣赏。这种欣赏可能源于自下而上的仰慕，也可能源于势均力敌的博弈，唯独不可能是强者对弱者自上而下的怜悯与恩赐。
根据她这几年的境遇来看，或许姐姐只把她当做一个无依无靠的、需要人保护的弱小妹妹。
而姐姐是那样强大优秀又独立的一个姐姐，若是喜欢，也一定会喜欢更加强大优秀的存在。
比如说……
“那，姐姐……”从房间里出来，霜晴便忍不住问道：“你喜欢她吗？”
“谁？”
“缇希啊。”
看着冯月昭不解的目光，霜晴又补充道：“一个活了上千年、强大又貌美的神秘前辈，谁会不心动呢？”
冯月昭却只是瞥了她一眼，淡淡给出两个字：“无聊。”
“你不喜欢她吗？”霜晴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又鼓起勇气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冯月昭依旧不冷不热：“我就知道你上学该迟到了。”
……
送走了需要上学的几人，冯夫人再次带冯月昭来到了陵园。
“娘，您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冯月昭原本也想着亲自来祭拜一下花姨，没想到娘亲竟先一步提出来到陵园。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突然间想你花姨了。”冯夫人回答，“我昨晚梦到她了。”
“您也？”
“什么叫我也？难道你也梦到她了？”
面对冯夫人的疑问，冯月昭没有否认。
“嗯。”她手持焚香，点了点头。
冯夫人在花娘墓碑前斟上一整壶南疆的百花蜜酿，对着墓碑道：“花啊，你在那边还好吗？我们的月昭回来看你了，你没白疼她。下一次，我带美奂来看你。请你放心，我们的两个女儿都过上了我们曾经向往的日子。”
看到这一幕，冯月昭眼前又浮现出梦中两个少女的模样。那样两个鲜活的、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姑娘，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历经风霜的妇人和一座冰冷的墓碑。
“娘……”她眼睛一酸，“来到雪城，您后悔吗？”
冯夫人一双如水眼眸平静地望着她，淡然一笑：“有你，有美奂，娘不后悔。”
续上了解药，霜晴和沈筠溪体内被压制的灵力也逐步稳定。
她们每晚在六月玫的梦境中接受各种各样的考验，什么荒山寻宝，什么海底遗迹，或者地宫探险，只要是富有冒险性的行为，六月玫通通都会在梦境中为她们安排上。
“我押题还是很准的，你们的大考核一定是这其中的一个。”她胸有成竹道。
平常的小测验是考察理论知识和自身技能，唯有大考核是走出校园来一次真真正正的实战。
“你们校长应该说过，最后的大考核需要组队完成，所以小队成员间的合作格外重要。”
霜晴则满面愁容道：“是的，但是苏美奂不和我们组队，我们也正发愁呢。”
“不用发愁。常人的灵力多为单一属性，而你的灵力继承了雪灵女王的多重属性，一个能顶十个。”六月玫说完，又补了一句：“前提是发挥得好。”
“是啊，凭着我们之间的默契，就算只有两个人也没有关系。”沈筠溪落落道，“我们若是加把劲好好表现，她们人多也没用。”
六月玫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沈小姐拥有难得一见的木灵力，这可是独属于女性的珍贵生命力量之一，用来近战也完全没有问题。我看好你们。”
姐妹两人听罢也笑着点头回应，并相互击掌道：“一起加油！”
就在大考核进行的前一天，霜晴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梦见南疆的花海，还有两个身穿喜服的新娘子，一个黑发一个金发。她们牵起手，两道绚丽的彩虹高高挂在天边。
“吉兆，吉兆！”梦醒后的霜晴心情格外明朗。
出发之前，她找到冯月昭。
“若是我在这次考核中成绩优异，我们就去城里好好逛上一逛。”她说，“我想吃铜锅涮肉、想吃蜜饯果干、想喝炒米奶茶，还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会儿。”
“好，好。”冯月昭答应着。
哪知霜晴忽然凑近，拉着她的手悄声道：“只有我们两个。”
她微微惊讶了一刹，随后莞尔一笑。
“我答应你。”
这份喜悦与期待伴随着霜晴，仿佛梦中的双虹划过天空落在她心上。即使站在学校的广场等待校长宣布考试题目，她脸上的笑容依然难以退却。
“笑得真美，我看你对这次考核挺有信心。”沈筠溪在一旁道。
她一惊，随后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巴：“没有的事。”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熟悉的吵闹声。
“喂，你在说谁多余呢？”
她们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果不其然又是方晴晴。
“晴晴同学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美奂面带无辜又讨好的笑容，“我只是说你和方灿阳都是火灵力，能力有重合，怕影响团队协作……”
“啊对对对，有我在就影响你们了，我多大的能耐啊！”方晴晴则是一脸的气愤，“嫌本小姐多余，本小姐还不跟你们组了呢！”
“随便你！”方灿阳对她也没什么好态度，“除了我们没有人会收你，看你怎么办！”
方晴晴也不甘示弱，叉腰对吵道：“说得跟我多稀罕你们似的，一个个的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尤其是你方灿阳，狗戴羊犄角以为高一头，实际上净出洋相！”
几人的争吵很快引来大量围观，大家都在关心安抚苏美奂，对方晴晴指指点点。
“就她是刺儿头，说话那么难听，天天逮着善良的美奂欺负。”
“就是，连亲哥哥都烦她，可不是没道理。”
“美奂你别生气，为这种人不值得。我们支持你，谁也不和她组队。”
听了同学们的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方晴晴一下子失了方寸，由愤怒变得委屈。
“是她先挤兑我，我才反驳她的！”方晴晴努力解释着，眼角耳尖都染上了无助的赤红，却只得到了大家冷漠的目光。
许是对这种遭受排挤的境况感同身受，霜晴不顾沈筠溪的阻拦，径直走到方晴晴身旁：“别理她们，来我们队。”
说罢，她又转头对面露忧色的沈筠溪道：“我们之前有过一次合作经历，晴晴是个值得信赖的优秀伙伴。”
眼见事情有了结果，旁人的闲言碎语逐渐平息，方晴晴却依然站在那里，不肯跟着霜晴走上一步。
“怎么？不愿意啊？”霜晴不解道。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记你们的好。”方晴晴一脸倔强，“人情先欠着，日后我一定给你们补上。”
“哦，知道了。”霜晴哭笑不得，原来是做在最后的挽尊呢。
不过多个人手也多重保障，总归是多一分胜算的。沈筠溪也淡然一笑，郑重道：“欢迎你的加入，方晴晴同学。”
没过多久，校长迈着稳健的步伐出现在视野，原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同学们立马安静了下来。
她用严肃的目光扫过在场各位，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宣布：“我们这一次的考核题目是，寻找海妖栖息的神庙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