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霜晴的回答，冯夫人眉眼一弯，愉快道：“好，好。你们都不成亲，就这样相互陪伴到老也是幸事一件。”
霜晴听到这话心绪忽地一漾，不好意思地和冯月昭对视一眼。
眼神交汇的瞬息，似有火花在空气中迸发，凭空点亮了窗外的夜色。两人又双双把头扭向一边，异口同声道：“谁要她陪了？”
见她们如此反应，冯夫人会心一笑，“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收起。
“你们呀，别想逃过我的眼睛。”她修长的手指在两人之间点了又点，“老实和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情况？”
霜晴和冯月昭闻言仿佛被雷劈中，脸色骤然一变。
“娘，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冯月昭面上强装镇定，实则已经握紧了满是冷汗的手掌。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看不出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小心思？”冯夫人一改平日里稳重的模样，八卦地挑了挑眉毛，“你表现得还算含蓄，可她单单一个眼神便足以说明一切。”
说罢，又将探寻的眼神从冯月昭移向了霜晴。
冯月昭惊恐中带着责备的眼神也投向了霜晴，随后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向房间之内的任何一个人。
完了，还是瞒不住了。
她不敢想象，苦苦思念了自己十六年的娘亲，如今终于相认，又如何接受的了这样“不正常”的女儿？
即便那样努力地压制着真实的自己，也总有理智败给本心的时候。她做不到像伪装出的那般完美强大，做不到时时刻刻合乎普世的标准，也做不到让身边的人永远满意。
她也会害怕。害怕从娘亲的眼神中看到嫌恶，害怕从娘亲的责骂中听到愤怒，害怕从娘亲的叹息中听到失望……
她将头低得更甚，沉默地等待着狂风暴雨的来袭，却只感受到手背上传来娘亲掌心的温度。
心虚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娘亲慈祥的笑脸。随后她便听到一声温柔中透着欣喜的低语：“娘的月昭啊，已经是大姑娘了。”
“娘……”她将眼神飘去了别处，依旧不敢直视娘亲的眼睛。
“你们不必为此感到难为情，更不要惧怕和愧疚。”冯夫人神色从容，不急不缓道，“具备自我意识的精神体验和情感体验从来都是人类的幸运，我们能做的便是坦然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而不是回避抵触，为自己和旁人套上枷锁。”
冯月昭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她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没想到在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上，娘亲竟然会是这样的看法。
见她们似是有所触动的样子，冯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继续道：“雪灵女王是女子之爱的先祖，从古至今，整个东灵都将其奉为一种高尚神圣的情感取向。你们刚刚好继承了创世母神的取向，可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呀。”
惊讶于突如其来的点破，霜晴脸上的红晕也变得更加鲜艳。她呆呆地愣在那里，就像一只被风雪冻结在原野的狐狸。愣了好一会工夫，才不好意思道：“我……有那么明显吗？”
“这不是你的问题。若是爱意足够真诚，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冯夫人回答，“况且你们相伴那么多年，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感情都是一点一点积累来的，错不了。”
她缺席了女儿成长那样久的年岁，本觉得无比遗憾，所幸这些年还有这样一个女孩替她陪在女儿身边，给了女儿自己无法给予的爱。
“可是，娘。”冯月昭紧接着道出了她心中的疑问，“既然东灵对女子之爱如此包容，为何不见两名女子成亲组成的家庭？”
冯夫人只是微微一笑，对她们解释道：“其实雪灵女王在世的时候，民间还没有大范围流行固定的婚姻。直到雪灵女王驾崩，云京的神树灵力大减，再也结不出生命果实。为了更好地繁衍生息，女男结合的婚姻家庭才多了起来。而女子之间没有繁育的需求，结合的形式也就更自由些，不必受那些条条框框的限制。”
说罢，她拉着两个人的手，把她们的手叠放一起，认真地看向两人。
“人生是一场漫长又短暂的瑰奇冒险，你们不过才刚刚踏上旅途，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等着你们探索。如果认定了彼此就是那携手同行之人，就一定要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千万不要轻易放开。”
霜晴大喜过望，察觉到掌心之中姐姐的手是那样冰冷，不由得攥得更紧了些，坚定地仰头道：“放心，云姨。不论发生什么，哪怕是到了生死关头，我都不会放开姐姐的手。”
冯夫人夹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别动不动就什么生啊死啊的，多不吉利。我这做娘的，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如拨云见日，霜晴深藏心底的阴霾终于开始明朗。
她依旧紧紧握着冯月昭的手，不仅欣喜于深藏多年的秘密终于被看到，更欣喜于这般“见不得光”的爱恋终于得到认可。
羡慕冯月昭有着这样开明的娘亲的同时，她也有些担心。
她的额尼，那身居高位却严肃得略显刻薄的懿欢公主，究竟会怎样看待她们？
三日后，冯月昭如期完成了衣服上的刺绣，拿去给冯夫人过目。
“娘，您看，这样可以吗？”
一旁的苏美奂凑了过来，惊呼道：“哇，好漂亮！月昭姐姐真是好手艺，往后还请多多赐教啊！”
“美奂妹妹过奖了。”
冯夫人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便觉得十分惊艳。细细检查一番，竟丝毫看不出破损的痕迹来，更是惊喜万分。
“月昭啊，你有这般精湛的手艺，怎的就没有早些告诉娘？娘要早知道，就让你去洋装店帮忙了。”
冯月昭面不改色，眼底却多了几分阴沉：“我曾经犯下杀孽过多，去行医济世的医馆做事，也算聊表弥补。”
听到这话，冯夫人收敛起笑容，满眼心疼道：“好，娘尊重你的决定。”
“如果衣服没有问题，我就给方小姐送过去了。”
“嗯，你去吧。方小姐脾气急，只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望着冯月昭离去的背影，冯夫人愤恨而无力地叹了口气。
“娘，要不要我陪月昭姐姐一同前去？毕竟方小姐是因为我才……”苏美奂见状，欲言又止道。
“还是别了。方小姐对你心怀芥蒂，你一去，只怕事情会更复杂。”冯夫人否认了她的建议，“我看月昭眼下乌青，想必是为了赶工程没有好好休息。你去药房拿瓶安神汤药，等她回来交给她，也好增进一下你们姐妹感情。”
“好。”
苏美奂迈着轻盈的步子转身离去，冯夫人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她。
“等等。”
“怎么了，娘？”
“安神汤药在架上，你可千万不要拿桌上那一瓶。”冯夫人严肃道，“桌上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失败品，可能有无法预知的副作用，还要麻烦你顺便把它处理掉。”
苏美奂眉头一皱：“您总是能制造出那么多奇怪的失败品来。”
“不停研制新药，哪有一帆风顺的情况？老话都说了，失败乃成功之母。”冯夫人倒也习以为常，不愠不恼地又嘱咐一遍：“去吧，千万别拿错了。”
“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好了。”苏美奂嘴上应着，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另一边，冯月昭前脚刚出去，霜晴后脚就追了出来。
“姐姐！”霜晴自然而然地环住她的手臂，“去给方晴晴送衣服吗？”
这一次冯月昭没有再推开霜晴，而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淡然道：“嗯。一起吗？”
“好啊！”霜晴喜笑颜开。果然冯夫人放话管用，别看姐姐表面上不冷不热，内心里还是很在意她失散多年的娘亲。
自从前两天被冯夫人踹开柜门，还得到了认可和鼓励，姐姐对她的态度都跟着好转起来。
她们来到方家大宅，这里是不同于冯家的气派。没有精巧婉约的细节和布局，只是一味的堆砌奢华，显得财大气粗却没什么文化底蕴。
“听说这方家竟然是男性家主呢。”霜晴皱眉道。
在东灵待久了，像这样北海司空见惯的事情，此刻都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方大人是雪城驻军的副将，虽然只是个背锅用的虚职，却也算得上身居高位。”冯月昭介绍道，平日里她可没少听娘亲念叨雪城各位家主的情况。
霜晴则有些意外：“啊？方晴晴不是说她爹爹是戍城大将军吗？咋一下子成背锅的了？”
“你听她吹。”冯月昭不冷不热道，“方大人只是能打，看起来威风。一无谋略，二无灵力，担不起重要职位。”
往院落更深处走去，她们忽地听到一阵争执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叫骂和女人的哀嚎。
寻着声音的来源，一个和方灿阳一样五大三粗的黑皮肤大爷正在对着跪倒在地的妇□□打脚踢。那妇人声泪俱下地乞求着，却没有换来半分怜惜。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霜晴见此状况愤怒地攥起了双拳。
然而更让她气愤的是，来来往往的家仆视若无睹，好像已经见怪不怪，竟无人愿意帮一帮那个可怜的妇人。
“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个老吊子！”她说罢，愤然掏出腰间的玉笛，打算就此施展灵力。
“别惹事。”冯月昭拦住她，“我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整个冯家。”
她们只是代表冯家前来送衣服的，如果盲目出手，伤了冯家和方家的和气，让冯夫人下不来台就不好了。
霜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将笛子放了回去，愤恨地拍了下大腿。
“哼！”她狠狠瞪了那黑皮大爷一眼，跟着冯月昭前往方晴晴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我们的姐姐和妹妹首次出柜顺利。希望屏幕前的大家也能成功出柜，按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