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不萌的绝美,青木觉得自己才算是普普通通。她不属于漂亮的一类,但站在小红刹或者小阎罗当中,也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到的,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青木不光近似娃娃脸,还是个小白脸。冥界中,无论是刹界还是阎界的人,无论皮肤是黑是白,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只有惨白,就连不萌也是有那么一点惨白的样子,不过她的明眸和红唇,和全身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烈焰感,又为之增色了。而青木不一样,她呈现出来的,就是一种生人所拥有的白。这一种新鲜的白,当然是很吸引冥人目光的。
长相年轻,声音软糯,使青木的原形看起来很显年幼,施威不足,是她常常化形成其他样子的原因,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青木并不很喜欢自己的脸。阎界什么奇形怪状都有,哪怕有人夸青木好看,她也是不相信的,因为小阎罗们的审美真是太一言难尽了。
想到这,青木把那块沉到水下的双蝶帕捞起来,用手搓了搓,揉了揉,拧干水,把这双蝶帕摊开在面前。她在想,不萌的报名单上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样的呢?突然,一个怪念头从她心中生出:要不要偷来看看?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时近中元,四处恶鬼骚动,当务之急,是要带领手下们到人界中去将那些还未及时到冥界报到的鬼魂给抓回来。当然,也不全都要抓,有些会心甘情愿地主动前来,这些愿意来接受冥界安排的,只称为死者,并不被列为鬼。冥界所判定的鬼,是死后也要强留在人间的。这其中死不瞑目,会在人界搅起风雨的,才是阎界与之势不两立的鬼。
也许有人要问,一年到头,有人生有人死,为什么中元节要这样戒备呢?按小阎罗们的原话,这要怪,就怪天界那群蠢货。原本,人界现世中每个人的死期都是早早就定好了的,什么时候快要死了,就有冥界第三个下属机构——隐世的人去守着等着。可有一年,大约是在一千多年前吧,有些闲得脑子抽抽的天神偏偏要说,碰上七夕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就让这些鬼魂在人界多游荡七天吧,也给冥界放七天假,天帝便把天界和冥界一起筑在人界用以追踪鬼的生死结界松了一半。这么一来,麻烦就找上门了。
起初,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游鬼数量少,冥界还处理得过来。可过了几年,这些鬼魂可就不再满足于游荡了,中元节作乱反倒成了他们每年的固定节目,不光如此,他们还屡次冲击冥界,帮助其他鬼魂逃离冥界。在青木之前的小阎王,就是因为捉鬼不力下的台。
天界所修之道与冥界所修之道不同,天界修的是戏耍道,法力只能针对天神和凡人,所以纵然祸是他们惹下的,但只能是冥界给他们擦屁股,而且,他们也不觉得有愧于冥界,就连到现在,七夕到中元期间,他们还是要收起一半由天界法力护持的生结界,只留下冥界法力支撑的死结界。生死结界这是一个呈半球型覆盖住整个人界的法力场,可以避免游魂乱窜,平时开个缺口、破个洞,后果都很严重,天界竟然硬生生收起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简直形同虚设。因为这件事情,冥帝和天帝也一直闹得很不愉快,比刹界和阎界闹得凶多了,一年到头基本不见面,一见面就得争个面红耳赤。
前代阎王的下台,也是阎界记恨刹界的一个原因。刹界在死结界地下,阎界在生结界地下。原本,冥帝是想让阎界严打生结界里四处作恶的鬼,而死结界这边,则希望刹界多加引导。没成想,两派到最后完全走向了不同的极端。刹界坚持并非所有的鬼都在作乱,要审问清楚,加以引导;而阎界则一开始就定下了将不受管束的游魂恶鬼消灭殆尽的决心。刹界对阎界多方阻拦,一次争执中,前代小阎王一时不慎,让手上的恶鬼都逃了,人界无辜者死伤过千,横尸遍野,冥帝便以不懂变通、不识大局为罪名把小阎王给撤了。
至于刹界,由于当时并非是大罗刹与小阎王亲自对垒,故而惩罚只是被那几个阻拦他的小罗刹担去了。要说这“一时不慎”,小阎罗们一直很不相信,小阎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一时不慎是多么低级的错误,而且,没有大罗刹的授意,这些小喽啰怎么敢拦小阎王。所以,阎界一直觉得这背后有大罗刹在捣鬼,便一直和刹界过不去。自此,阎界和刹界的关系才真正算是开始恶化。
但小阎罗们的逻辑,青木不甚认同。她见识过,就算只是小喽啰,也真的会去拦阎王这种大角色。腰带上明晃晃挂着阎君令牌的自己,就不知道被各种小罗刹拦过多少次。她也很烦刹界的人,自己这边明明累死累活抓到了鬼,还要跟他们辩论一番,陪着他们审来查去,有这些功夫,不知道能多灭多少鬼了。如果说鬼是阎界的重点打击对象,那么刹界的人就是阎界的重点提防对象。因为每年阎界抓到的鬼,几乎都会被刹界抢走一半。但这些被抢走的鬼一旦在刹界闹起来,罗刹们处理不了的话,又会将他们送回阎界,颇繁琐且白做工。
青木从桶里出来,把不萌那块帕子挂到床边的一条绳上去,开始去想对付刹界的方法了。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青木化出原形,召来第一到第十一殿的十位王到阎罗殿,跟他们分享了自己昨晚想到的如何躲避刹界的新方法:以往都是浩浩荡荡一同出行,目标过大容易被发现,今年就四个四个一起出动,一旦发现目标,能抓到的话,就立刻带回阎界,如果处理不了,再以镇恶铃呼援。
“主君,今年我陪您一起去吧。”站得离青木很近的一个身穿黑石白虎袍的男人对她拱手道,这是司掌第一殿的秦广王,看见他这么积极,其他九个也闹起来:“我们也跟着主君!”
“停!”青木举起双掌,无奈道,“咱们十一个在一块,那得有多大的法力场啊!怎么,想打架?非要把刹界的人引来?”
一群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青木继续道:“刹界同门法力不如我们,故而对强大的法力场很敏感,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从今年开始,我们这些强的,就要搭上最弱的,略强的,就搭上略弱的,尽可能地隐藏住我们的法力场。知道怎么做了吧?”
“主君,万一抓完鬼,实在藏不住法力场,引来罗刹了呢?”身穿金蝉扑网袍的第二殿楚江王问。这的确是很难办的问题,罗刹的法力虽然不及阎罗,但每次都怪招频出,就好像他们每年中元前都会做一个主题为“对付阎界的一千个奇招”的会议,要是真有这么回事,他们的会议内容都可以集成一墙书了。
“他们花招确实很多,我们阎界就是要万变不离其宗——甭废话,拎着鬼就赶紧瞬移,远离他们!”青木搓着手道,没错,这个办法蠢是蠢了点,但能避过许多麻烦。
“明白了,主君!”众人拍手称赞青木的聪明才智,青木不想听他们的一串彩虹屁,就赶紧把他们赶去做事了。集会之后,青木也带着阎罗殿法力“三差”——一忘、境迁、融声赶赴人界了,这一男两女,是阎罗殿修行最差,法力最弱的三个,这样的弱,能稍微稍微地掩一掩自己的强,相当于是以负减正。
这次出门,青木用的仍是真身。到人界时,人界刚刚入夜,七夕刚过,街上还是一派热闹,有些店铺门口的垃圾桶还是满的,有一枝一枝的花掉在地上,被踩得不成样子,也有一束一束花倒立在垃圾桶口。青木一行四人走到了一座桥上,岸边的彩灯还在一段一段地亮着,花船慢悠悠地在水中轻动,如人在迎着温暖的风,闲庭信步。
下了桥,他们四个往郊外走去。
“阎君——”弱中最弱一忘跟在青木右边,还未来得及问话,就被青木白了一眼:“我再说一遍,在外面不许喊我阎君。”
“是,大人。”一忘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蠢货啊!就喊本王青木。”青木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阎……青木是您的真名吗?”站在左边离青木较近的境迁发问的同时,心里暗自打鼓,要不要提醒阎君犯了个错误——不让别人称呼阎君,却自称本王。
青木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青木,是本王这个样子时的名字,上次在殿里给你们训话时的那个样子,名字叫‘妥拓’。”
“原来如此!”走在境迁身旁的融声作恍然大悟状。
“那青木老大,您以后化成什么样子,就把名字告诉咱们,咱们好给您做个画像名册。”一忘眼中充满了期待。
青木被这创意给逗乐了,正笑着,只见一忘突然挡在她身前。身左的境迁指着前面大喊:“鬼!”青木淡定地推开一忘,走到最前面:“冷静,没见过鬼啊?”她循着境迁手指的方向望去,的确,是有那么一只鬼。眼睛只是微微发绿,不算死了很久。只见他抱着膝盖蜷缩在一道土墙下,估计是刚刚从水里出来的,全身还湿淋淋的。他看见青木四个,也不逃,只是一味地往后退,就算背顶到土墙上,也还一直往后退的样子。
青木一行人都很诧异。奇了怪了,这种情况可从来没遇见过,以往遇见的鬼,见到他们,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死命要逃,这个既不妥协又不反抗的样子是为什么?
不管,要在刹界来人之前带他离开。
“抓起来!”青木吩咐其他三个,凭感觉,青木知道这只鬼很弱,弱到那三个家伙随便一个都可以抓住他。
“抓到啦!”一忘的护腕生出一条细细发光的法力线,箍住了那只鬼的手腕,就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把他牵回阎界了。青木赞赏地拍拍一忘的后背,警戒地看看四周,没人——刹界的人,她向其他两个人使眼色,她们也当下明了:要赶紧撤。
可就在这时,青木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了一声轻唤:
“青木。”这声音说陌生不陌生,说熟悉也不熟悉,带着一点点讶异和惊喜。青木回头,只见土墙上方探出一个红色的身子,是不萌。同上次不同,这次她把头发束起来了,戴着一个金色的小冠。整个人在月光照射之下,显出一种果敢的英姿。但嘴唇有些泛白,看起来比上次虚弱些。青木定定地看着她从土墙上轻飘飘地跃下来,之后,是红红黑黑的身影跳下来,算上不萌,一共八个小罗刹,四男四女。
而青木只是看着不萌,呆呆唤了声:“姐姐?”
“老大!跑啊!”一忘拽住青木,要拖着她跑,境迁和融声也在一旁焦急地跺脚,在心中大喊:这时候不跑,待会儿鬼又让他们抢走啦!老大,不是你说的万变不离其宗,见到就跑吗?!他们三个疯狂眨眼,努力让青木听到自己的心声。
而青木就好像从来就一棵长在原地的木头,半步也没有挪动,只是看着不萌,旁人也几乎捕捉不到她眨眼的动作,但嘴角的提起,是显而易见的。
一忘见拖不走青木,就牵着那只鬼转过身来,大声地对罗刹们说道:“这鬼是我们抓到的!你们可别打他的主意!”青木没拦他,也没发话,像是被施了法。
“这鬼我们早就在盯了,一直不抓,就是在等一只会来找他的大鬼。”不萌身旁的一个小黑刹也大声回道,“没见他这么弱吗?是因为我们早就把他打了一通了!”
一忘摇了摇头:“啧啧啧,你们每次都用这种烂借口要骗走我们抓到的鬼。你们怎么只打他,不抓他啊?这么暴力,鬼不是人了,就没有鬼权啦?”说完,他把脸撇到一边,不愿意跟他们多废话。
“青木。”不萌抿着嘴唇看着她,虽然没有再说一个字,但青木知道她这是在请求。看着她这楚楚动人的样子,谁能忍心拒绝呢?青木于是移开盯着不萌的眼睛,把脸撇向一边:“请恕我拒绝。”她纵然对不萌有好感,但这种好感只能影响自己对她的态度,绝不会动摇到自己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