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关门离去,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荀旸和林靖二人,慢慢消化着这小别重逢之后的小紧张和小拘谨。此时的荀旸,手心不觉微微发汗。
荀旸没话找话,自称新学了一项新技能,要与林靖切磋交流,还特意将林靖往榻上请。郑重其事得不容林靖拒绝。
林靖眼波流转,泛着迟疑:“爷,什么技艺,需要上榻展示?”
“怎么,还没开始,林郎这是怂了?”荀旸笑容可掬地看定林靖,夹着些狡黠。
青天白日的,门外就是人,眼前的爷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成?“爷这激将法,对我可没用。”林靖说着,风轻云淡地看了荀旸一眼,抬脚翻身上了榻。
青天白日的,不一时,房内传出床榻碰撞声,接着是强忍疼痛的呜咽喊声、求饶声,一声翻过一声。中间还夹着荀旸的言语撩拨,透着些许得意。
虽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爷”“轻些”“疼”“林郎”等字眼,拖着不可名状的声调,从门缝挤了出去。
这一唱一和的黏腻之声,让门外当值、不知就里的小厮们,各个听得脸红心跳。
为避免尴尬,大家看天看地看空气,尽量避开目光接触。以免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慌张。
这个说:“今晚这星星,真亮!”
那个道:“是是!如果晴天,就更好看了……”
接下来一阵沉默,这尴尬的瞎聊,实在无法睁眼继续下去。午后就阴起了天,哪来的星星!
房内又一叠声浪传来,比方才更急促。
客栈管事的,擦着汗跑了上来,对着两位小厮点头哈腰:“两位客官,恕小老儿多嘴。里面两位爷……这动静委实有点大!咱可是正经客栈,白日就公然……爷若是有需要……前面隔着两条街就是怡香院。”
“说什么呢?”两位小厮不乐意了,“我们是少了你房钱、还是短了茶钱?我们家两位爷,正在切磋功夫。爷们的事,少管!”
房内的切磋,确实酣畅淋漓。
吃不住痛的林靖,全身僵挺,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一声接一声,求饶喊着“爷”。
“别乱动,小心伤到!”
荀旸掌控着身下如脱水鲤鱼般扭动的林靖,力道加重,下手越发不留情面起来。
“想什么?上了爷的塌,岂有中途停战的可能!”
林靖趴卧在那里,揉乱的发丝,和着薄汗,杂乱地贴于颈间。回身望着荀旸,语调中满是乏力:“爷的手法了得,林靖甘拜下风……再不敢逞能!是林靖少不经事,爷……快停手吧!”
荀旸对林靖的话充耳不闻,将铺在对方肩上的冰台色巾帕,稍稍整理平整。再次指骨用力,深深按压下去,嘴角还勾着笑:
“这指压按摩术,最适宜久坐之人。这可是我花了不少银子、求了好久的人情,才学来的!”
随着力度游走,林靖吃痛,忍不住又叫出声。刚要求饶,被正在兴头的荀旸,一把摁回去。
“说好的别动!肩井穴、肩髎穴和天髎穴,这几处最为紧要。林郎近期温书辛苦,久坐疲累。将这几处经络疏通,除劳去烦,对身体大有裨益。”
看着一脸得意的荀旸,春风满面地整理袖口,全然没有了方才见面时、那不易觉察的拘谨,林靖瘫软在那里,眼神恍惚、鼻息紊乱,口中却不服输:“爷虽如此说,我怎么觉得,这是在公报私怨。”
“哦?怎么就公报私怨了呢?”
林靖从榻上撑起身,幽幽地看着荀旸:“当日离家时,爷看我的眼神,明明带着怨气,不是么?”
林靖不提还好,他如此说,一下勾起荀旸心心念念要讨“说法”的想法:“林郎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此前想着你专心备考,不忍你分神。今日这秀才也中了,一只脚跨进了天子门内。我们这种市井商贩,是入不得眼了!任人欺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唉!”
房内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爷这话,可是恶人先告状。”林靖坐起身,睫毛轻颤看着荀旸,“方才是谁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按压,凭我怎样求饶都不肯停手的?怎么倒成了我欺负爷?”
“怎么没有欺负我?”荀旸就势在林靖身旁坐下,侧着身,“那日的梅酒,也没喝多少,区区两壶的量,怎么就让人醉得不省人事?一觉醒来,这发髻也散了,衣服是也脱了。”
荀旸说着拿肩膀撞了下林靖。
恰巧撞到方才按着的穴位上。林靖捂着肩膀轻轻“哎呦”了一声。荀旸以为怎么了,忙伸手要去检查,却碰到了林靖捂着肩膀的手。
温热,柔细。
荀旸,就势,将手搭了上去。
林靖试着拽了两下,方抽出手。他转身站起,走在桌前端起一盏茶,压了压语调,若无其事地道:
“爷自己酒力有限,吃醉了酒,难道还要怪我?深更半夜,我不收留爷,让爷睡大街不成?再者,衣服鞋袜,都是爷自己脱的。这也要被讹上?”
“怎么我说一句,林郎就有这么多句等着?”
荀旸慢慢挪过来,从后欺身贴到近旁,见林靖一动未动,压低声音,
“之后呢?脱了衣服之后……还发生了什么,林郎?”
熟悉的桃花香、温热的脖颈、氧化亚铜色的双唇,近在咫尺。
此时,荀旸若向前环住双臂,就能将对方拢于怀中;如同那日送别时,两人共乘一马的情景再现。当时,就是这样双手执辔时,怀中人回头之际,轻轻滑了一个吻,在自己颌下。
荀旸喉结微动,又向前凑了凑,似乎在等眼前人有所动作。若眼前人此时回头,自己讨回“说法”的时机,不就来了么!
眼前人一动不动,感受着身后的气息。他怔了片刻,猛地向前一步,转身站定,微微歪头看着荀旸:
“过去了这么久,爷怎么还记着这事,莫非日日想着?爷不是来京城做生意的吗,怎么不好好用功,整日想这些不紧要的事?”
收到笼中的鸽子,脱手了。此时若紧跟两步,伸手去抓,定会适得其反、将对方吓跑。
索性静观其变。
荀旸长呼一口气,放松下来,也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几口。边喝边余光跟随,上下扫着林靖。
林靖感受到这不光明正大、也不怎么清白的目光。他几步坐回榻上,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回应。
“爷可是正经人,每日忙着呢!”荀旸跟至塌边,理所当然地挨着坐了,装作无心地问,“在林郎看来,什么是紧要的?”
“眼下自然是铺子的事……爷袖中拢着的,这是什么?”林靖看荀旸衣袖中露出一小截东西,皱成一团。
“啊,没什么,许是袖褶吧。” 尴尬。荀旸忙将袖中的“待洗衣物”遮掩着收好。
“爷藏什么!”林靖看出荀旸眼神中的躲闪,“这定是爷在哪里留了情,人家送爷的信物吧!也能理解,爷这样的身份才貌,走到哪里,定是蜂蝶成群。我看方才那制茶小厮,就挺不错。”
荀旸嬉笑着,又往前凑了凑:“林郎第一次夸我才貌双全呢!但怎么听林郎这话里,有股子酸酸的?”
“兄长莫要浑说!”
“兄长?这么快换了称呼!”荀旸似喜非喜地勾着嘴角,“那兄长现在孤家寡人一枚,既无妻妾,也无夫郎。现下秋风转凉,我若将这制茶小厮收入房中,端茶递水暖暖床什么的。贤弟,觉得如何?”
一声“贤弟”。林靖虽面上云淡风轻,荀旸从对方震动翻涌的眸底,察觉出了异样。是诧异、失落、忧伤,还是愤怒?
具体的,荀旸读不出来,但对方的反应,似乎如他所料。他自顾自地拿肩膀碰着林靖:“贤弟,怎么样?这小厮也通点笔墨,你看还会制茶……嗯?林郎,怎么不说话,贤弟?”
“我看这小厮好的很!爷的事,自己决定便罢,何需来问我?” 林靖凤目圆睁、双唇微抿,起身就要向外走。
“怎么还恼了呢?林郎!”荀旸伸手去拉,“贤弟!林郎!谪仙大人……”
好巧不巧,衣袖拉扯间,荀旸起身踩到自己的衣角,跨步的空档,脚下就是一个大趔趄。整个人泰山压顶般,扑向了林靖。
自己这个大块头这样直直砸下去,还能有好?荀旸伸出手臂,一转身将林靖抄进怀里。就这样抱着,摔回了榻上。
当然这中间有几分巧合,几分故意,天晓得!
而荀旸,被整个儿居中、压在下面,半分不敢动:“林郎,压得太正了,烦劳……侧一下?”
“爷,说什么?什么侧一下?”
“哐啷啷——”
一阵拍门声,将荀旸正要有所动作的手,惊得一愣。
“爷!云家派人来传话!”门外小厮来报。
“何事?”
荀旸不耐烦地、偏头向外应了一声。
小厮隔着门缝回道:“爷,云昶云少遣人来请,说听闻林公子来了京城,特邀了三五好友,备了一席小宴,要专门为公子接风洗尘!”
“知道了,就回我和爷收拾一下,就过去!”林靖应了下来,还故意对身下的荀旸,挑了下眉。
“云昶这小子,消息可真灵通……。”荀旸趁林靖不注意,单肘撑榻,手上用力,轻松翻身占据领空。
翻滚中突然失重的林靖,喉齿间不禁漾出一声,“爷……”
这一声清幽,打开了荀旸的开关。他迷了双眼,乱了气息:“……林郎,我们……晚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