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楼中秋节前宴饮，当家人云昶自是非常上心。荀旸也一样。

这算是荀氏玻璃在京城的第一次亮相。首战告捷，后面则一顺百顺。不然……京城这龙潭虎穴，更有的是难关闯了。

荀旸按照此前栖霞“曲水流觞”之宴的创意方向，将此次云乐楼宴饮也进行一番设计包装。

中秋宴饮，“团圆”“明月”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主题及意象。楼前招牌，乃形成第一印象的关键。如何先声夺人，门前招幌，尤为重要。

开门“破题”！荀旸让人将一盏硕大的圆形玻璃灯高高悬起。为打造逼真效果，特意请师傅将玻璃外罩以砂纸细细打磨，呈现一种磨砂雾状之态，其内放置明灯，点亮后，一轮水润“圆月”，立时升起在云乐楼门前。

海上生明月，明月落“云乐”！ 这是来京城之前，林靖定下的方案主题。主题落地过程中，荀旸自是不敢懈怠，处处呼应、景景点题。

门前挂上了这轮明月，夜空下，宛如九天玉盘落人间。云乐楼想不成为这满京城的焦点，都难！

斟酌方案时，云昶就已频频惊呼。待这一轮“圆月”真的升起在眼前，云昶激动得半日说不出话。

步入门内，楼内装饰与门外招幌，相为呼应，此前宣纸灯盏、羊角灯盏等，全部换上玻璃罩灯。不仅亮度提升，将楼内照得恍如白昼，玻璃灯洒下的流光溢彩，宛若将细碎彩虹，装点进人间。

宴席之上，各色精致菜品与玻璃食器，更是互为衬托、相得益彰。席间，有玻璃盘碟的水晶光芒，交映着玲珑小盏的烛光，一派光风霁月的繁盛景象，跃然眼前。

“荀兄，天上瑶池夜宴，也不过如此吧！”

待云乐楼内外装点完成，云昶喜不自胜，自始至终，笑容就没从嘴角掉下去。下人端来茶点，他亲自接过，双手捧给荀旸：“荀兄，这是时下流行的新茶‘龙团胜雪’，趁着上面皑皑白雪正丰，快些尝尝。”

掌管京城最负盛名酒楼的少主，都能惊叹如此，荀旸心中有了底。他起身道了谢，接过茶盏，细细品这盏中的这“龙团胜雪”，茶是好茶，只是自己这舌头笨拙，尝不出个所以然，若是林郎在就好了，他定会喜欢。

“云兄，‘海上升明月，明月落云乐’。云乐楼的这明月宴，比作瑶池夜宴虽有些夸张，但在这京城，想来定会名动一时。”

云昶也认为这一局稳赢，满眼笑意、频频点头：“待招幌一挂，明灯一照，这场中秋宴席，就已经成了八分！”

云昶屏退众人，从怀中掏出一封银子，递与荀旸，说是这批玻璃的尾款。

荀旸接过一看，惊得登时从椅子中弹起：“云兄，这使不得！哪里需要1000两银子！这断断不能收的！若是林郎知道了，我这家还回不回了！”

云昶按住荀旸的手腕，将银子重新郑重递了过去，态度诚恳：“荀兄，这不只是尾款，小弟还有个不情之请……荀兄，坐！”

玻璃加持下，云乐楼定会平地升上好几个档次。接下来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这京城酒楼第一把交椅，云乐楼还将顺风顺水稳坐上很长一阵子。但若是其他竞争对手，也用上这玻璃，自己云乐楼的乐呵日子，将面临不小压力和挑战。

所以，这一千两银子，是尾款，是对荀氏玻璃创意的认可，还有就是商业保护期的补偿。云昶希望半年内、荀氏玻璃的食器，除了零售外，不要卖与京城内其他酒楼食铺。

食器专供云乐楼，且半年之久。兹事体大，荀旸未敢一口答应，谨慎起见，只说书信回家与林郎细细商议后，再予以答复。

云昶也未勉强，说此事不急在一时，望荀旸再考虑考虑，思忖片刻，又道：“荀兄，都说‘行成也萧，何败萧何’，过了此次中秋宴饮，荀氏玻璃的名声在京城定会名扬一时。但有些见不得光的动作，想必也会跟着来。荀兄，还是谨慎为好。”

荀旸感念云昶坦诚，说自会小心。此前以免路上出现差池，云昶特意请了福永镖行押运，原以为思虑周全，谁知在乌鸦岭，还是被人摆了一道。大家都明白，乌鸦岭绝非巧合。

成就一件事很难，若想毁掉一件事，却容易得很，荀旸放下手里的茶盏：“我在明，别人在暗，防不胜防不说，在这京城更是一点根基也没有，别人想要对我动手，简直易如反掌。”

云昶慢慢踱着步子，说道此处，他问荀旸可知在京城，凡大小商贾，皆需要投靠商行，定期交一些“行例”，受商行约束管制的同时，也能得到一些行会内部支持。什么雇佣伙计、往来走镖、政策管治等，通通都能有所照应。对荀旸这种初来乍到的外地客商，很是有利。

研究了这么久京城的商业模式，荀旸自是知道行业商行。商家入了行会，相当于入协会、拜码头，过了明路，是名正言顺的正经生意了。既然云昶提到此事，荀旸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

“听闻此次宴饮，还请了一些商行的行首，不知他这玻璃铺子想“投行”、拜码头，宴席上是不知能否有幸，引荐一二，敬上一杯酒？

云昶笑道：“我与荀兄，是合作共赢。荀兄在这京城立得稳，今后云乐楼一应装饰食器等，才能常变常新不是么！”

荀旸收了云昶封的千两银子，道了句：“这龙图胜雪，很好！”

***

云乐楼宴饮之席，如约而至，铺花设锦，一时风光无两。

应邀之人，非富即贵，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之人。即便如此，云乐楼门前的那轮“明月”，还是让每位前来宾客，都留下了震惊不已的赞叹。

出水明月，高悬夜空，最后挂上这云乐楼的檐角，与宾客同游，与高朋同乐。趁着悠扬的丝竹之乐，众人都道悲欢离合、人间天上，此景最胜！

待入了席，席间玻璃杯盏盘碟，打上烛光，将清雅佳肴，衬托得灵动非凡，一杯杯、一盏盏，透着清冽之光，望之忘俗，众人大呼绝美，都道绝非凡间之物！毕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内心再惊叹，还是要拿捏着范儿。

云乐楼的这次“玻璃盛宴”，算是大获成功。能得到众宾客如此反馈，云昶心下乐得是无可无不可。

有人认出这水晶珠宝般的器物为玻璃，说此前只在某位王爷家的寿宴上见过，当时众人已觉稀奇，没想到云乐楼今日竟然满堂玻璃，如水晶龙宫，真乃人间仙境！

众人未闻京城有售卖玻璃之处，皆问这许多玻璃，是从那里得来？

云昶趁机请出荀旸，指出从创意、到陈列展示，以及所有的玻璃制品，全部出自栖霞荀氏玻璃。

如此精彩绝伦之美物，自是人人想得而藏之。正打算席间敬酒的荀旸，不一时便被团团围住，问题无外乎是这玻璃如何购买，可否定制之类的。

此时，席间一位老者清咳一声。云昶忙将荀旸带至老者跟前，行礼道：“席行首，这位是栖霞弄冰室玻璃的当家人。”

荀旸立马会意，躬身满敬上一杯酒：“弄冰室玻璃荀旸，请席行首安！”

那席行首上下打量荀旸，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这玻璃，很不错！但在我京城地界，这器物买卖，未经商行同意，自行交易，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云昶忙跟着敬了一盏酒：“席行首所言极是，若想在这京城经营玻璃生意，少不了商行的扶持，荀兄正想着前去府上拜见，可巧今日在此遇到！这玻璃美器若是能在京城经营，为行会增益不说，满京城的百姓更是受益，都要感念席行首的慧眼识人！”

见云昶递眼色过来，荀旸上前郑重施了一礼，低语道：“有一套‘花好月圆’的玻璃食器，不知成色如何，已派人送至府上，席行首得空时，烦请品评一二。”

那席行首未置可否，荀旸感觉此事有希望，继续道：“弄冰室玻璃初来乍到，个中规矩，今后还请席行首提点。商行如有其他大事小情，荀旸能力范围内，定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席行首拈须不语，半日道：“此处乃京畿重地，行业规矩自是严苛繁复。不过此事老夫说了不算，待回去与其他几位行首商议后，再做定夺！”

只要入了行会，荀旸玻璃在京城开设铺子，这八字算是画上了一撇。

如此场合没见许泽，荀旸觉得诧异。一时离了席，荀旸让小厮去打听，回道许泽家中一个要紧的姬妾病了。可荀旸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荀旸让小厮转告柳连，明早随他去许宅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

【1】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张九龄《望月怀远》

【2】行成也萧，何败萧何——西汉·司马迁《史记·淮阴侯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