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放我下来!”
林靖心中一阵悸动!面红耳赤,手心冒汗。
“别动,爷穿不惯这木屐子。再摔了,今日可如何回家?”
荀旸看着眼前那玉瓷色面颊上,渐渐泛起红晕,自己心中似被羽毛划过,涟漪层层激荡,不觉手中用力,又抱紧了些。
林靖感受到身下力道有变,怯怯抬眸看向荀旸。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看过荀旸。眼前人面庞棱角分明、英俊坚毅,胸膛的温热,隔着衣襟透过来,在这料峭春雨中,暖得不真实。
孔武有力的臂弯托着自己,随着身侧之人步伐的上下拾阶迈进,整个人紧贴着这结实胸膛,也跟着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一步接一步……
林靖不知何时乱了气息,阵阵陌生的眩晕感,将他紧紧锁住。
荀旸觉察到怀中人的目光,他喜欢这种注视,喜欢这种自己望向别处时、那一束投向自己的光。怀中人想看,就多看一会儿吧。
荀旸尽量稳住脚下步伐。他知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爷,抱着哥儿?!
荀家门上小厮远远看到,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此前爷对哥儿整日打骂取乐,何曾给过好脸色,近来不仅轻声细语,这……这光天化日地、还抱上了!
年纪大点的忙使眼色:爷的事,少管!
几个人赶紧低了头,迎上前,举伞的举伞,拎梅子的拎梅子,一个正眼也不敢看。
林靖何曾被如此抱着,还被人围观,忙挣扎着想下来。不料荀旸却将人往怀里用力拢了拢,林靖根本动弹不得。局促不安的林靖看着荀旸,眼神近乎央告,急得额间细汗都出来了:“爷!”
荀旸只当听不到,手中未松动半分,依旧抱着林靖大步向前。如果可以,他真想抱着他的林郎绕着镇子走一圈。
“林郎衣衫和鞋袜都湿了,去找一身干净衣服。那跌打损伤的药,也拿些!晨起林郎交代的梅酒材料,也一并拿至我房中。还有……松针清酒买回来了么?”
来至房中,荀旸将林靖轻轻放在榻上,真是一步也不舍得他林郎走,一点力气也不舍得他林郎出。
林靖眼神闪躲,低头摸着发烫的脸颊:“爷,累坏了吧?”
“这才哪到哪儿!爷能再走他三天三夜!”
荀旸接过小厮递来的干爽巾帕,轻轻折了两下,正要帮林靖擦拭额前的湿发,林靖却伸手,一把扯住了。
荀旸怔了下,也没松手。两人就这样扯着毛巾,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僵持在那里。
小厮们一看架势不对,全忙不迭你拖我拽地逃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懂事地、将房门给紧紧关上。
见林靖赌气似地坚持,荀旸便不再为难这脸颊红得赛过唇色的夫郎。今天原本是要哄人开心的,万一给弄哭了,可如何收场?何况今天还有重要任务要做:酿梅酒!
不一时,两人皆换了衣服,林靖的脚腕也上了药,一切收拾妥当。
此时的林靖神色稍稍缓了过来,淡泊超逸的表情,重新出现在清冷俊美的脸庞。
荀旸看着一桌案的材料工具,一时不知该如何操作,笑着向林靖请教这梅酒酿造的步骤和方法。
林靖起身,挽袖、研磨、蘸笔,手腕轻转,几行隽秀小字,赫然落于纸上。
毕竟脚还伤着,荀旸一旁仔细看护,待林靖这几行“梅酒制作之法”提就,荀旸先是扶林靖坐好,拿起纸张细细读到:“山泉濯洗,生绢净果,铜刀篆刻,而后清酒落梅,静待岁月酿之。”
荀旸说着还捡起一颗山上刚采来的梅子:“‘山泉濯洗,生绢净果’这两点我明白,就是新鲜梅果以山泉水清洗一遍,之后用素绢擦干水分。林郎,我理解的对吧?”
荀旸将手心握住的一颗梅子,在林靖面前晃了晃,眼角含笑等着林靖的夸赞。
林靖颔首点头,上前轻轻掰着荀旸的手指。
荀旸的眼睛亮起来,手指间那轻柔的温度和力度,深深扣在心间。他没有动,任由对方将自己握在手心的梅子,摘出去示范起来。
荀旸背过手,轻轻婆娑方才被摸过的手指,心底像有无数泡泡涌上来。他控制着嘴角,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林靖在案前示范。
林靖将梅子在铜盆清水中轻轻揉搓几下,捞起泉水直滴的青梅,放在一旁的生绢上,半包半裹地试净水分,置于一个大的广口玻璃宽碟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爷,请吧!”林靖竟然对着荀旸挑了挑眉!
荀旸的嘴角,笑着咧开了:“遵命,谪仙大人!我这就开始清洗梅子!”
荀旸挽起袖子,一颗一颗清起着梅果。林靖则拿起小巧铜刀一把,在梅子上熟练地刻着什么。
水声清泠,回荡在这熟悉的落地屏风与雕花窗棂间。此时恰好一抹阳光斜斜洒进来,流转在这些圆圆润润的果子上。林靖抬眸看了眼正专心清洗梅子的荀旸,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和踏实,随着指尖翻动的青梅,汩汩涌现。
这大抵就是岁月安好的模样吧。
“爷,这第三步是铜刀篆刻。用刀片在梅子上轻轻刻上花纹,便于梅肉与清酒的相互渗透、彼此成就。”
“彼此成就?”荀旸将生绢上擦净的青梅,一颗颗摆到玻璃宽碟上,若有所思地问,“这花纹,有什么讲究么?”
“母亲喜欢刻满菱形条纹。”林靖轻巧转着手中的梅子,刀片过后留下深浅一致印记,“爷要不要一起试试?”
这刻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荀旸看着手上的梅子,简直被自己刻成了一个小花脸:“谪仙大人,这个有点难。必须是整齐的菱形么?还是说我可以刻点其他的?”
“爷想刻什么都行。”
“好嘞!”得令后的荀旸,嘴角浮过一丝坏笑。半日刻了两颗梅子,还神神秘秘地藏着不让人看。
接下来到了“清酒落梅”。荀旸搬来两个干净酒坛,将林靖刻好的梅子逐一摆了进去。随后取来新买的松香清酒,掀盖一闻,清新的松香扑面而来:“林郎,这酒好香。”
林靖斟了一小盏:“爷先试上一口。这松香清酒醇而不冽,饮之如置身朗月松林间,清风一拂,顿觉神情气爽。与梅子共酿,新增清新婉约之情。藏至秋后,月下品饮,别是一番滋味。”
“林郎说得我都馋了,恨不能现在就是秋天!”荀旸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大赞绝妙。
两人将清酒倒入置有梅果的酒坛,待要封口,荀旸拿出自己方才刻好的梅子:“还有两颗!”
林靖往荀旸手心看去,两颗青梅,一颗刻着“荀旸”,一颗刻着“林靖”。
***
两坛梅酒,放置在室内一角,静待岁月酿制。
酿制的是眼下生活,也是愈发醇美的希望和越来越好的未来。
就像现在弄冰室玻璃,短短几个月,在整个栖霞镇便成为了独扛大旗的后起之秀。弄冰室玻璃的名号,也如这梅酒,正慢慢醇化甘香起来,同样用岁月在酿制属于自己的风味。
一度还成为当地雅集宴饮档次的一个衡量标准,坊间流传,只有出现弄冰室玻璃杯盏的筵席,方能算是体面人家的体面筵席。
随着生意蒸蒸日上,荀旸打算再盘个大些的铺子,同林靖商量着,打算往前街那最繁华的地界,选一处三开间的门面铺子。
林靖自然是同意,称有中意的,他陪爷一起去看。
公事外,荀旸还有家事,要征求林靖的意见。称如今家里渐渐有了积蓄,除去增开店面和铺子内日常运转费用外,想继续攒些钱,给这宅子改造一番,最好辟一处园子出来,种上几棵梅树和桃树。
修建私家小园?林靖放下账簿,细细盘算起来:“爷说的造园一事情,花鸟绿植还在其次。园子讲究的是移步换景和曲径通幽。动工之前,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或张或弛、或奇或正,都应该落到细处,各有所归、各得其所。这可是大工程,一时半刻恐怕难以启动。不过若可以,想手植几株玉兰。”
荀旸笑道家中之事林靖说了算,既然是大工程,辛苦这位谪仙大人,闲暇时刻就开始设计准备起来。钱么,他也要慢慢攒一攒!
说起家中事,林靖沉思片刻,提到眼下虽无法修建院落,现有宅子倒是可以得空加固一下。柴房等几处年久失修的房间,已经开始漏雨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荀旸若有所思地看着房间屋顶:“听林郎的,过几日找人来好好修葺一番。不过不知咱们这屋顶是不是牢固……”
话没说完,荀旸就登梯上高爬到了房顶,东看看、西摸摸,捣鼓了好半天也不下来。把地上的林靖看得心惊胆战,唯恐他的爷一时兴起,在房顶给他表演一个翻跟斗。
两人一劝一躲地正闹得不可开交,只见刘管家拿了一个拜帖进来,说京城许氏陶瓷的许公子遣人送来拜帖,对方过段时日会路过栖霞镇,到时特来拜访叙旧。
叙旧?荀旸在房顶喊道,这“旧”等那位许公子来了之后,再叙不迟。眼下正好有一事,需要辛苦刘管家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