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何府金汤银药百般照拂,醒来后的林靖一直等着荀暘接他回家。
可他等来的却是门上小厮称荀旸一时半刻不会再来,倒是赵翼此刻在门外等着探望。
话音刚落,赵管家急匆匆进了来,当头喝断那小厮:“你在这里同公子胡说什么!二门上传话的人呢?何时轮到大门上的来里间回话!越发不懂规矩,还不快退出去!”
赵管家喝退小厮,忙又捡了笑脸,一团和气地跟林靖请安:“公子可是想要什么东西?小孩子不懂事,莫听他信口乱说!”
“信口乱说?刚才那小厮说赵翼来了?”
“是是,赵家二公子确实来过。”见林靖脸色不对,赵管家更小心了,“不过他知道公子无碍后,人已经离开了。”
林靖眼神在赵管家脸上转了一下,虽不明白小厮说的荀旸一时半刻不会再来是何意思,但赵管家这架势倒像是埋了许多事情。他快速分析着下眼前形势,何旭将负伤的自己带回家救治,但从始至终却不曾露面,甚至自己前脚刚醒他就招呼也不打一个急急忙忙回了学堂。就算是同窗,自己在何家也是客人,哪有这般待客之道?而且,眼下别人来探望,他们也在有意无意向外推。
将自己带过来的另有其人,且另有隐情,一时半刻不打算让自己离开。
“离开了?”林靖冷笑一声,赵管家闪躲的眼神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便直接摊了牌:“赵管家,自己无权无势小书生一枚,何德何能劳将军府出手?你们将我扣在府中意欲何为?”
赵管家闻言,慌忙就拜:“公子言重了!是不是府中照顾不周?您告诉老朽,我回禀老爷责罚他们!现下请公子在府中养伤,病中勿要多思,放宽心,安心在这府中休养才是!”
林靖知到他出于好意,也明白他做不得主,就算问上一天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俯身搀了一把赵管家,又正色道:“赵管家,你也只是听令办差,我不为难你。你们将我带回府中医治,林靖和弄冰室都将铭记在心,日后也自会报答。可这报答是谢给你家旭公子,还是谢给其他人?”
“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见对方故意避重就轻,林靖冷哼一声:“或者我换个问法,说得更直白一些,你家老爷将我软囚在府中,是怀疑我耽误了你家公子的学业?我听闻因为我那玉佩之事,府上连夜将何公子身边的小厮都给换了。还是说,许氏陶瓷的玻璃铺马上开张,你们想借我敲打一下弄冰室?”
赵管家错愕,张着嘴半日说不出话:“公子…不是…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公子人品贵重,博学多才,旭公子若能得公子跟前提点,那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学堂中小厮……那是他家中有急事,与公子的玉佩纹饰绝无半分关系。至于什么玻璃铺子开业,更是无稽之谈。老爷自幼习武,最是相信文武安邦,对这商贾之事从不上心。”
“真是不巧,在下除了是何旭公子同窗之外,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弄冰室玻璃的当家人。我与我们家爷白手起家,弄冰室是我们共同的招牌。真是惭愧,让贵府救助了一个商贾之人!”
“不不不,不管公子是什么样的,老爷都不会……”赵管家哆嗦着嘴唇,似有一腔话往外倒,将及那理智的闸门,又将水流活活截住。
“看来真的是贵府老爷将我‘救’到这里!”一个“救”字,林靖说得意味深长,他慢慢起身看那衣帽架上有套月白色外衫,伸手取下,“我与贵府何将军素不相识,伸手相救,这份恩情林靖自当铭记在心。我如今身体大好了,今日先当面谢过你家老爷便回家去了!麻烦赵管家去我家中去报一声,就说我醒了,请我家爷来接我回去。”
“公子的伤还没好,切莫动气,小心头晕!”
赵管家看出林靖是个不听劝的,想先来个缓兵之计,却见小厮来报说荀家爷在厅上同老爷说话,等会便来见公子。
林靖在赵管家吃惊的表情中知道此事为真,心下顿生欢喜,也不急着穿那月白色衣衫,乖乖坐回床上,并同那赵管家道:“麻烦将我那随身物品取了来,我今日回去,改日定亲自来谢。”
赵管家接过小厮手里的汤药,仍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那小厮:“老爷交代你来的?”
小厮点点头:“是的,老爷交代的,荀爷人就在前厅。还有,您老交代的山参老鸽汤已按交代炖上了,再有小半个时辰。”
赵管家摆摆手让那小厮下去盯着汤,刚要劝林靖服药,谁知林靖早自己接过去,几口喝完。知道荀旸来接他回去,林靖安定下来,谁让他来何府养伤都不重要了,此时他只需要静静等着。
*
时间像没有尽头似的,随着透过窗棂打在墙上的阳光寸寸上移,又突然没了踪影。等赵管家哄着林靖吃过鸽子汤,并换上了府中准备的衣物,荀旸还没有等来。
林靖方才还兴冲冲地等着,慢慢地焦急神色爬上眉间。眉头微蹙的他,索性直接盯着门外看,手指在檀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扣着,等得实在坐不住了,又三番五次请小厮去问前厅情况,可每次得到的答复又都是“还在议事,要再等等。”说到后面,连赵管家自己都有些疑惑这荀旸到底来没来。
林靖起身准备自己去前厅看看,赵管家等人自是拦着,公子还负着伤,吹了风就不好了。几人正说着忽然门外游廊传来脚步声。
赵管家忙扶着林靖坐下:“你看这不就来了吗,公子非要出去看!”
林靖忙也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小包裹,此前的衣物和大夫开的调理方子等,他早收拾好放在那里。荀旸来接他,他自是高兴,只是这期待中,又有些莫名心虚与紧张。是自己在学堂与人起了争执,还先动手打了人,才将搞成现在这个处境。爷会不会笑话自己?笑话倒还好,这样斯文扫地、河东狮吼的模样,爷不会……嫌弃吧。
想到嫌弃,林靖忽地细汗津津。他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个词,他现在已经无法将“嫌弃”与荀旸做任何联系。他承认,他怕,怕荀旸再回到此前那番模样,以曾经那个霸王无赖的眼神看自己。
伤了这几日,林靖只想着何时能回去,从未想过荀旸会如何看待此事。眼下人已到门外,林靖慌了起来。他刚想起身,又觉双腿不自觉发软,于是索性稳稳坐着,听着门外脚步越来越近,步步踩到他心弦上。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来人进了门。躲是躲不过了,索性从实招来,看在自己也受伤的份上,说不定爷会心软。林靖决定赌一把,他转头去迎接来人,视线对上的一瞬,眼底的笑意却如烟花瞬间消散。
来人是换药的郎中!林靖没有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心中虽一沉,但出于礼节,还是点头致意。
“公子今日看去气色不错!”郎中笑着上来请安,开了药箱着手给林靖换药。
伤口在鬓角,靠近耳侧,那日出了不少血看着吓人,好在并不深,也不影响面相。郎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边慢慢解了林靖头上的纱布。
没了纱布的束缚,林靖倒觉得头上空空的,加上心中也空落落的,他甚至有种被人剥掉衣服的羞耻感。
纱布蘸着药水在伤口上擦着,突然的凉意,让林靖打了个寒颤。
郎中忙停了手:“是不是弄疼公子了!”
“无妨,郎中继续即可。”林靖对郎中温和地笑了笑,他心思跟本不在这里,院中的光线渐渐暗下去,可荀旸还是没出现。爷与何家没什么交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事情能让爷在厅上谈上几个时辰。定是爷根本就没来。
爷为什么不来接自己?这么久过去了,爷难道没听说自己受伤吗?难道不关心自己状况如何了?
冰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刺痛感让林靖更加心焦,他眉头紧蹙,不禁痛得口中“嘶”出了声。
“公子忍忍,这药膏就是如此,稍等片刻痛感便自动消失。再换了两三次药,估计就无甚大碍了!”郎中用纱布缠在头上,处理好后又将一个大巾帕垫在林靖肩膀,“公子躺了这么久,我帮公子捏捏肩,疏散疏散筋骨,这样更有益于身体恢复。”
林靖素来怕痒,受不得别人在他身上按来按去,忙躲向一旁:“捏肩就不必了,郎中辛苦,我自己会注意运动的。”
奈何身后一双大手伸来,稳稳按在自己肩上,还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别动!要听郎中的话,我来帮林郎按!”
林靖一下子怔在那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没有预想中的耳红心跳,也没有嫌弃之情,倒是一股酸楚冲上心头,莫名的委屈,让林靖直接哽住,他喉结滚动一下,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