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找了阮云阔一圈后无果的姜宏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了广顺镖局。
他知道阮云阔这件事的问题主要出在张得帅那边,本是和他没有多大关系的,但是他心里还是藏了几分歉意。
别人说他少言寡语,沉稳可靠,但只有他自己不过是怕生出事端,才常常缄口不言。
他的心里大抵是有着几分怯懦的。
姜宏这样想着,坐在广顺镖局无人的院落里,低着头擦着手中的阔刀,心里盘算着该去哪里找阮云阔。
大掌柜和那些个伙计在安清黎离开后便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不再出来说一句话。
至于牛大力和马小庄?
那两个狗腿子自然是去了张得帅那里。
在寻找阮云阔这件事上,除了姜宏不再有第二个人上心。
找得到,那就接下那个单子,赚的钱能让广顺镖局还是广顺镖局。
找不到,那就继续苟延残喘着,广顺镖局怕是离散了也不久了。
姜宏看着院子里泥土上冰雪消融后露出来的已经开始腐败了的枯叶,在心里叹了口气。
散了就散了吧,大家的心怕是早已散了。
看了看枯叶后,姜宏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阔刀刀背上的锈点之上,他有多久没有出过镖了呢?
年轻时的侠义肝胆还残存几分呢?
就在姜宏心中感叹之时,这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人的前院儿里响起了一声枯叶破碎的声音。
黑靴踏破枯叶,荡起点点尘土。
来人着一袭灰衣,腰间别着一把长刀,姜宏抬眼看去,正是先前离开的阮云阔。
姜宏忙起身迎了上去,走到了阮云阔面前却又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在外面找阮云阔的时候姜宏就细细地想过一个问题。
若是早知道阮云阔与那安清黎的关系,镖局是不可能不让他来当镖师的。
但是阮云阔没说。
所以这证明了安清黎的行为阮云阔是不知道的。
若是这样说的话,那么阮云阔未必想让安清黎帮自己。
想明白了这些,姜宏开口时的话就格外妥帖:“小阮,得帅那边想通了,后天清晨便来走镖吧。”
多亏姜宏粗犷的外表之下还藏着几分细腻,所以即使安清黎说“这事儿莫要让那位阮公子知道”的时候他不在他也能想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若是换了某个说话没心没肺的,只怕是会坏了事。
听到了自己成功成为镖师这件事,阮云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顺利的不像样子。
心里也不由得感叹自己还真是受命运的眷待,随即眉眼间便染上了一抹松快的笑意,对着姜宏道了声:“多谢您了。”
他记着呢,姜宏帮他说过话。
所以这声谢更包含着姜宏先前对他的帮助。
姜宏摆了摆手:“后日|你早点来就成了,这两天镖局没什么别的事也不用来帮忙,你可以去准备自己的行囊。”
“那便多谢……”阮云阔抱拳,话却说了半句便渐渐没了声息,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
姜宏会意,吐出了自己的名字:“姜宏。”
阮云阔道:“多谢姜大哥!”
---
酒香不怕巷子深。
街角那卖酒的阿婆的手艺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
地上酒坛碎裂开来的陶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但清亮的酒液的痕迹仍未干涸。
酒液的醇香在空气中散发开来,路过的行人不由得也被吸引了注意,纷纷向着阿婆卖酒的小摊子投去了目光。
一来二去,阿婆的生意竟是更好了。
至于打破那坛酒的安清黎,早已提着一坛新的完好无缺的酒离开了街角。
安清黎拦了辆马车,朝着福满楼的方向去了。
两年前,那是他第一次带着阮云阔吃饭的地方。
其实他也不知去那里做什么,他只是觉得,既然得了一坛好酒,就应该再配上一桌好菜。
安清黎细细回想着回想着太子的话。
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那小子犯什么混,竟是把主意打到了阮云阔的身上。
这次他可以对太子的话置若罔闻,若是下一次呢?
他还要像今日这般糊弄过去吗?
此时的安清黎只恨自己不是个姑娘,不能将自己的心意诉说与阮云阔所听。
断袖……
虽说大乾民风开明,但不知阮云阔对此事的接受程度又有几何。
不过话说回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对阮云阔上了心的呢?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个问题。
安清黎揉了揉眉心,捻着手里的念珠,心中长叹一声,罢了,不去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马车里,他阖着眸子,听着街道上的熙熙攘攘,人声嘈杂,本是让人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但却偶有几声格外清晰的声音飘过了马车车窗的帘子,来到了安清黎的耳边。
有的是上了年纪的人的叹慰,有的是中年夫妇的交谈,有的是孩童的欢笑。
安清黎蹙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让他感到自己并不能很好的融入这个世界。
春风却不解他的愁思,就着小帘儿的缝悄悄爬进了马车,撩起了安清黎耳边的一缕发丝。
安清黎微微皱着眉头睁开了眼,春晖给他的瞳仁儿染上了一道金色的光。
他抬起手,撩起了车窗的帘子,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向外看去。
一个灰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眼帘。
是阮云阔。
安清黎瞳孔微微紧缩,几乎是有些仓皇地给车夫喊了句“停车”,而后扔下一点碎银,便抬起腿下了马车,向着阮云阔的方向追了过去。
车夫看着安清黎的背影口中啧啧作响:“呦,真是奇了,头次见到这样的贵公子如此仓皇。”
京城此处的繁华让阮云阔的步子慢了下来。
相应的,安清黎也走不了多快。
但此时此刻,他想见阮云阔的心情打到了顶峰。
那些个平日里早就刻在骨子中的教养被他抛在了脑后,安清黎拨开了一个又一个街上的路人,口中不断地重复着一句“抱歉,借过”。
“诶,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啊!”
“瞧他那样,跟逃命似的。”
路人的指指点点并不能让安清黎放在心上。
毕竟,被人说他如何如何的更难听的他都听过了,几句抱怨又如何能让他放在心上?
更何况,眼前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终于,他穿过了万千人群,追上了阮云阔。
安清黎拍了拍阮云阔的肩膀,一声带着些许喘息的“云阔”自他的唇齿间滑出。
阮云阔顿在了原地,而后缓缓转身。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目相对。
周遭的喧哗似与他们无关。
阮云阔眸子里盛着一汪笑意:“我正想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仅仅是这一笑,就让安清黎心中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于是便也勾起了嘴角,顺着阮云阔的话说了下去:“小云阔,找我做什么呢?”
“清黎,我当上广顺镖局的镖师了。”阮云阔话音里带着些许的激动,说来也是,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原初做事,得到了好的结果必然会高兴一番,面上也终于有了一个十八岁青年人的活气儿。
看到阮云阔高兴,安清黎心里也多了几分欢喜,许是带上了逗弄的心思,一时间也没顾得上那么多,伸出手握住了阮云阔的手腕,拉着阮云阔往人少的地方走。
感受到安清黎指尖的温度,阮云阔几乎一下子就傻掉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整个手腕儿都烫了起来。
连同着他的耳根和脸颊,一同烧了起来。
“清,清黎。”阮云阔突然开口,“我们去哪?”
可惜周遭的人太多,安清黎又不似他般耳力过人,因此只是知道他说了句话,却完全没听清。
“嗯?”安清黎停下脚步,凑到了阮云阔的耳边,“小云阔,你方才说什么?”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阮云阔的颈边,他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是嗫嚅着又问道:“我们去哪?”
安清黎要比阮云阔高上一点,因此阮云阔那泛红发烫的耳朵根儿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安清黎噙着一抹笑,垂着眸子看着身侧的人,轻声道:“人少的地方。”
“我不喜欢太多人。”
阮云阔讷讷点头,跟随着安清黎的脚步来到了一处偏巷。
两人静静地立在散发着些许阴冷气的小巷子里,谁也没有说话,任由方才那旖旎的氛围渐渐消逝。
最终是安清黎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小云阔,所以你这次是来和我道别的吗?”
那双带着些慵懒意味的猫儿似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阮云阔。
阮云阔却不敢看安清黎的眼睛。
他有些心虚。
明明刚重逢不久,却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正当他思考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安清黎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那这次,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语气不像是责备他。
阮云阔的眼睛亮了起来:“不会很久。”
似乎是觉得这一句还不够,阮云阔又急忙补充道:“我会给你写信。”
写我见过的江河湖海、青山绿水,初升的朝阳,以及落幕的黄昏。
“好。”安清黎答道,“这次,可别忘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