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最大的善堂惠德堂内,安清黎毫不见外地倚在倚在堂中唯一的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点头哈腰的善堂管事。
“小的不知今日安公子会来,因而有失远迎,还请您见谅......”管事史玮强擦了擦额角的汗,不敢去看安清黎的眼睛。
站在安清黎的身后的陈砚腰间别着一把佩剑,微微皱着眉头,他虽然对时兴的布料没有研究,但也可以看出这善堂管事身上的布料实属上乘,相较之下,那些孩子的衣着几乎可以用“陈旧”“寒酸”来形容了。
善堂里的孩子瑟缩在一起,偷偷瞧着几人的方向。
安清黎一手撑着脑袋,半阖着眼眸斜斜地睨着史玮强,虽说他此举多少带着些刻意刁难的意味,但让看着他的人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公子好颜色”这个想法,整个人的神魂都要被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吸了去。
过了半晌,安清黎才缓缓开口:“寒冬腊月里管事为何仍旧满头是汗,莫不是吃得太多,以至满身油水,所以动一动就要出汗?”
此话一出便让史玮强生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忙腆着脸道:“安公子说笑......”
安清黎伸出手摆了摆,打断了史玮强的话:“史管事应该知道,我如今在朝中任职从一品太子太傅,多少人想见我还见不到,你一口一个安公子叫的倒是积极。怎么,你是想与我攀关系吗?”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史玮强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又快又狠地磕着头,“小的无心之失,还请安大人见谅。”
安清黎瞥了史玮强一眼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望着那一个个带着怯生生的目光向他看来的孩子。
这些孩子无不是面黄肌瘦,神色上也带着浓厚的卑怯之意,想来是在这善堂中受了许多苦。
这惠德堂原是一位于姓的商人一手创办,当朝皇帝从中看到了利益,于是以强硬的态度将惠德堂收归朝廷,归户部尚书所管辖,这便是惠德堂管理者腐败的开始。
这使得惠德堂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民间的商人或单纯地发善心,或抱着宣传自家商号的目的而向惠德堂捐赠的钱财经过一层又一层的剥削,最后真正用在这些孩子身上的少之又少。
安清黎面上划过一丝戾色,不过转瞬他又收好了自己的情绪,冲着那些孩子的方向招了招手,柔声道:“来。”
那几个孩子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最终却没有人敢有所动作。
史玮强停下了动作,伏在地上抬着眉头看向了安清黎:“安大人,您这是什么......”
安清黎猛地低下了头,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史玮强,如同黑暗中狩猎猎物的猛兽:“史玮强,你怎么不继续磕头了?我让你停了吗?”
一行冷汗自史玮强的额角滑下,纵使他再迟钝,他也感觉到了这位安大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和原来不一样了。
安清黎从前这里似乎只是单纯地看看那些孩子,再捐献钱财,总之从未刻意为难过他,史玮强也知道安清黎从前是顾着几分户部尚书的薄面,但他不明白,安清黎为何要打破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们这些做官的,贪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安清黎轻声开口:“陈砚。”
神游九天的陈砚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回过神儿,却不知道自家主子叫自己是何目的,因此只得单膝跪地行了礼:“属下在。”
安清黎面上不变,心中却是有些语塞,看来陈砚也只能装装样子了,虽说陈砚武功高强,可细看陈砚来到他身边的这些年,确实是没干过什么可以凸显自己实力的事情。
若非陈砚是他亲自从暗卫阁挑选出来的人,他几乎都要忘了陈砚的那一身本事了。
看来这些年实在是过得有些太过安逸了。
安清黎深知陈砚靠不住,只得缓缓地从那张太师椅上站起了身,走到了史玮强的面前。
一片阴影笼罩在了史玮强的头顶,明明是摸不到看不见的影子,却似乎有着千斤重,压着他抬不起头,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来气。
史玮强的余光看到安清黎抬起了腿,而后一只绣着暗金云纹的靴子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便仰躺在了地上。
安清黎狠狠地踹在了史玮强的肩头。
“继续磕。”安清黎甩下了一句话,便向着那几个孩子的方向走去。
史玮强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张口辩驳:“安大人,小的再怎么说也是户部尚书大人任命的,您这样是在打户部尚书大人的脸呐!”
“嗯?”安清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史玮强哂笑一声:“你的腰杆现在挺得倒是直。”
安清黎道:“陈砚,押住他。”
“是,主子。”陈砚应道,随即上前一步便锁住了史玮强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
而安清黎也走到了那些善堂的孩子面前,一手一个地牵住了两个年纪大些的孩子,俯下身问道:“那个姓史的,对你们好不好?”
两个孩子眼睛里闪烁着恐惧,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安清黎轻叹一声,搂住了他们瘦弱的肩头:“大胆说,我给你们出气。”
安清黎身边的女孩儿嚅了嚅唇,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嗯?”安清黎低头道,“哥哥在,不用害怕。哥哥给你们保证,以后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善堂里的孩子被磋磨着长大,自小就会看人眼色,眼下的境况安清黎与那史玮强孰高孰低一看便知,再加上有了安清黎的保证,于是便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顾忌,一个个张口说道:
“不好!他对我们一点也不好!”
“我们已经好久没吃饱了!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了!”
“他还打我们!”
孩子们你争我抢叽叽喳喳地说着,安清黎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了一下,于是便低头看去,指尖一个男孩儿大喊一声:“安哥哥!有夫子来善堂授课,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史管事却在翠翠、平安还有桃花身上摸来摸去,这是不是不对!”
男孩儿的话如同沙场之上射出的利箭,直直地刺入了安清黎的心中。
“好了。”安清黎安抚了一下身边的孩子,“哥哥去给你们报仇,大家回自己的房间乖乖的。”
孩子们不解安清黎这样的用意,不过还是很听安清黎的话,不一会便推推搡搡地回到了他们睡觉的大通铺,不过还是有一两个胆大的扒着门看着安清黎的方向。
安清黎走到了史玮强的面前,一脚踹在了史玮强的心窝窝,若非后面有陈砚撑着他,只怕他那肥硕的身体就要第二次躺在地上了。
安清黎抽出了陈砚腰间的佩剑抵在了史玮强的喉头:“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史玮强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小,小的不,不明白您的意思。”
“啧。”安清黎面色阴沉,先前积压在心里的不痛快此时纷纷展露出来,“那我问你,你对那几个女孩儿做了什么?”
史玮强面色躲闪:“也没什么,就,就是,富硕人家豢养几个貌美小童......”
史玮强话未说完安清黎便一剑刺在了他的肩头,让他发出了一声几乎非人的惨叫。
陈砚惊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这些事该让属下来!”
两点血迹溅到了安清黎的面颊之上,更让他有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凌厉之气。
安清黎不语,只是狠狠地盯着史玮强。
他想到了他的娘亲。
曾经的花魁,曾有很多人为她一掷千金,也不是没有人要为她赎身,她却统统不理,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知身份的贵公子。
贵公子说他也爱着她,却因为一些事情不能为她赎身,他让她等等她。
她如约做了,她等啊等,等到了安清黎的降生,之后又等了他七年。
却依然没有等到他。
到死都没有等到他。
而这些年,她仅仅是靠着一块玉佩支撑着她,支撑着她等待那个不知身份的贵公子。
七年的时间也让她从花魁变成了半老的徐娘,早已有更年轻的姑娘取代了她的位置。
不能再赚钱的她便成了楼里可以随意欺侮最低等的人。
安清黎记事儿早,他曾见过许多曾经对娘亲求而不得人反过来成了他娘亲的座上宾。
那些人压在她的身上,喊着什么“臭女|表|子,你不是很清高吗?怎么现在像条母|狗一样贱?”
那时候小小的安清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柜子里,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着一道又一道,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记住这样的仇恨。
那时的他,就已经立下了誓言,若见男子行此等之事,他必杀之。
史玮强的哭喊声将安清黎从他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于是安清黎再度举起了手中的佩剑,横在了史玮强的颈间。
安清黎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起伏,冷得像是北荒的茫茫雪原,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感,缓缓突出一句话:
“大乾有律法,诸强|□□女者,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