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阔又犯了梦魇的毛病。
他第一次梦魇,是因为在话本子里看到了“狸奴”二字,往后则是因为认识了安清黎。
但梦里的那个浑身青紫的伙伴并不是夜夜入他梦,至少在他与安清黎最为要好的时候消停了一段时间。
在没有见到安清黎的那四个月里,阮云阔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的这位伙伴。
但是,自从酒肆里的那一遭,梦魇又重新找上了阮云阔。
梦里那个浑身青紫的小小身体伸出自己冰冷的手,狠狠地掐着阮云阔的脖颈,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一句“云阔,你背叛了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直至声嘶力竭也不停止。
梦中阮云阔面色涨红,但也不挣扎,任由那小孩儿坐在自己的身上掐着自己的脖子。
待那小孩儿掐累了,松开了手,阮云阔便嘶哑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那双溜圆的、如同猫儿一般的眼睛泛了红,蓄上了泪水,来来回回张张闭闭嘴巴好几次才算是把话说全了。
小孩儿说:“我叫狸奴。”
阮云阔摸了摸狸奴的头,与狸奴一同靠在飘雪的京城冷硬的城墙边。
墙边已经有几个乞丐躺在了地上,再无动作,不知生死。
老天狠心,光是下雪还不够,偏偏还要刮起一阵猛烈的寒风。
阮云阔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只穿着一袭不合身的单衣,露着手腕和脚腕的狸奴的身上。
狸奴大大的眼睛观察着阮云阔的一举一动,过了很久很久,狸奴伸出手推了一把阮云阔:“回去吧。”
阮云阔的世界开始眩晕,变得模糊不清。
在离开梦境的前一刻,阮云阔向着狸奴喊道:“我该如何寻你?你在何处,是男是女,家中有几人?”
狸奴眼里似乎是带着一丝不舍,声音嘶哑:“我叫狸奴,无父无母,家中仅我一个,是……”
狸奴的话还没说完,阮云阔便从梦魇中脱离了出来。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了两个多月了。
阮云阔思考着梦中狸奴的话,他背叛了他?
他明白了,许是狸奴不想让自己和安清黎做朋友吧……
一股寒气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阮云阔来到了窗边,本想把窗户关得再严丝合缝一些,却发现下雪了。
阮云阔穿上棉衣,走出了屋子。
地面已是银装素裹,在清冷的月光的映衬之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阮云阔踩在雪面上,松软的雪被压的紧实,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下雪的夜晚似乎比平常更亮一些,也更寂静一些。
阮云阔喜欢下雪天,但此时把原初叫起来分享喜悦显然是不合适的。
那么安清黎呢?
他发现下雪了吗?
哎,他什么时候才能说服师父让他去参军啊……
等他成了大将军,他也就有了站在安清黎的身边资格,那个时候,他们才是势均力敌的朋友。
他也不会放弃寻找狸奴的,若是找到了狸奴,他会介绍狸奴和安清黎认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
“主子,钟鱼大师找到了,那把刀……还做吗?”
安清黎低垂着眸子看着手上的话本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做吧。”
陈砚有些担心,这段时间安清黎的状态愈发差了,虽说不再吃那可以产生幻觉的菌子,但整个人变得好似置身梦境之中。
安清黎的作息也变得一团乱,有时候到了深夜也不会休息,而第二天仍然会早早地起来教|□□。
就比如说此刻的安清黎,明明已经很晚了,却还是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反复地看一本名叫《那小子真坏》的话本子。
那书的边缘已经起了毛边,但整体还是很平整,被人保护得很好。
安清黎原本只是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话本子里一个又一个的字,却猛然抬起了头看向了窗外。
安清黎道:“陈砚,下雪了。”
陈砚立在一旁:“是,主子,雪景很美,要不要出去走走?”
陈砚话音刚落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大冷天的,出的什么馊主意。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安清黎已经起身,披上了墨狐裘大氅。
陈砚跟在安清黎的身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安清黎立在廊下,看着院中飘落的雪。
恍惚之中,月光之下,他好像看到了阮云阔立于雪上。
安清黎慌了神,阮云阔穿的那样单薄,若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他急匆匆地向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哪里有什么阮云阔的身影,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吧。
或许,他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潜在的危机,然后,毫无负担地站在阮云阔的身边呢?
“陈砚,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
翌日,安清黎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积累的疲劳一口气一扫而空。
太子那边,陈砚已经替他告了假,所以安清黎这一整天都没什么事情。
安清黎想了想,决定自己去那间书铺看一看。
安清黎往常出门时总会带上陈砚,陈砚的嘴虽然碎了些,但却有一身好功夫,并且人也是一顶一地忠诚。
所以,这还是安清黎第一次一个人去不熟悉的地方。
李老板还记得安清黎:“诶,小哥,一个人?”
“嗯。”安清黎点点头,“上次那本很好看,我来看看还有什么。”
李强摸着下巴回忆着,安清黎买的什么来着?
《国子监迷情:太傅的专宠》?
嘶,好像不是这个。
罢了罢了,无所谓了。
李强翻翻找找,从书架上抽出了好几本书:“这里有新到的太傅系列,这个系列卖得很好,要不要看看?”
安清黎回忆着,上次阮云阔买的似乎就是李强推荐给他的那个劳什子太傅的,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那就给我一本卖的最好的吧。”
“嘿嘿。”李强憨笑一声,“最近很流行这个。”
安清黎接过话本子,看着上面的书名《高冷太傅别太拽》,从他手背上的青筋就能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安清黎快速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这本书,这个话本子大概就是在说太傅前期对公主怎样怎样冷漠,后期就有多么多么宠。
实在是,俗不可耐!
李老板看着安清黎快速地翻书的动作发出一声尖叫:“你这样看书是看不到书的灵魂的!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安清黎忽略了李老板如同鸡叫一样的尖叫,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您说的这个太傅系列是谁写的?”
“啊?问这个干啥?”李老板有些呆愣,不过还是回答了安清黎的问题,“是个女子,每次都带着面纱来,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看着安清黎逐渐变冷的目光,李老板哆哆嗦嗦地继续说道:“我和那个作者说好了,今天她来送新书,你要是想知道她是谁,不如就在我这里等着,自己去问她。”
李老板这次说的话总算让安清黎的面色缓和了些,安清黎也不见外,在李老板说完那句话后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书铺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
李老板叹了口气,认命般的坐到了小马扎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边已经擦黑,但是安清黎还没等到李老板说的那个作者。
安清黎问正在吸面条的李老板:“她什么时候来?”
李老板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她说是哪天就是哪天,还没出过例外。”
正在此时,一名带着面纱的红衣女子踏着李老板未落的话音进了书铺。
“老板我来了。”红衣女子蹦蹦跳跳,实在算不上沉稳,“希望我的这本太傅系列也可以大卖。”
李老板疯狂地用眼神暗示女子不要乱说话,可女子根本没有领会李老板的意思。
红衣女子看着挤眉弄眼的李老板,道:“咋了嘛,看见本小姐眼睛抽筋了?”
这个时候红衣女子才注意到李老板身后的太师椅上还坐着一个人,又道:“诶?有客人?老李你这么紧张干啥,难不成他是你的那个?”
这一次换成了红衣女子挤眉弄眼。
安清黎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几乎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终于还是腾的一下站起了身,走到了那红衣女子的面前。
“卫挽月,尊敬的琬姝公主。”安清黎呼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您说微臣是哪个?”
婉姝公主发出一声尖叫,拔腿就要跑,但是还是被安清黎揪住了大氅的帽子。
“黎哥哥,啊不不不,太太太,太傅,我我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琬姝公主几乎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而一旁的李老板则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什么?琬姝公主?那不是本朝皇帝的心尖尖吗?
什么?名字里有黎字的年轻太傅?难不成是那位十五岁中状元,十七岁任太子太傅的天才少年?
“琬姝公主,您最好给微臣解释清楚,您这些太傅系列的话本子写的什么玩意儿。”安清黎一字一顿地说道,阮云阔是买了那本话本子之后才开始疏远自己的,莫非是书里的内容让阮云阔产生了什么误会?
琬姝公主欲哭无泪:“大概就是黎哥哥你这样的一位太傅和我这样的一位公主的爱情故事,其他的平民女子休想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