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能让谢柔嘉怕的人不多,她娘就是其中一个。
她忙道:“就说我昨日已经离开长安,不在庄园内!”
文鸢劝,“皇后殿下这两年来很是挂念公主。”
“我也很挂念她,”谢柔嘉焦虑,“两年前我偷偷跑出长安也就罢了,如今一回来还干涉朝堂之事,恐怕她见了我,会立刻叫人把我关起来!”
皇后殿下确实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文鸢一颗心也跟着提起来,“可公主这样躲着皇后殿下也不是办法。”
“能躲一日是一日!”
谢柔嘉道:“无论如何得等到哥哥同嫂嫂回来。我阿娘如今最听嫂嫂的话,只要嫂嫂帮我哄哄她,必能大事化小。”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
文鸢赶紧打发了宫里派来的人。
直到瞧见宫里的马车消失在田埂处,谢柔嘉这才放下心来。
文鸢笑,“对了,方才与公主一同回来的那位俊俏的小郎君是谁?”
“路上认识的,”谢柔嘉想起崔铭,眼底有了笑意,“出自河东崔氏,倒与我外祖家有些渊源。”
言罢便将路上发生的趣事说与她听。
文鸢听了也笑,“倒是个极有意思之人。”
“确实如此。”谢柔嘉嘴角上扬,“他还说明日晌午来找我一同去清谈会。”
“也好,”文鸢很久不曾见她这样高兴,心里也高兴,“公主多出去走走也好。”
*
翌日一早。
谢柔嘉刚用完早饭,黛黛进来,说外头有个崔姓小郎君来找“小谢”。
谢柔嘉闻言十分高兴,又换上昨日的农夫打扮去见他。
文鸢好奇,“为何还要扮成这样?”
镜中头戴斗笠,身着草鞋,却难言贵气的“农夫”一脸傲慢,“他若是因为衣冠而瞧不起我,那么也不配与我结交!”
文鸢闻言,不由地笑了,“公主这话倒也在理。”
谢柔嘉照旧牵着驴出门。
才从角门出来,她就瞧见不远处的池塘边上站着一高高瘦瘦的白衣少年。
他今儿倒穿得极讲究,头上的幞头镶嵌了一块上等的和田玉,身上的翻领白衫织了金线,腰间的蹀躞腰带上坠了香囊玉佩折扇等物,就差把“有钱”刻在脑门上。
就是牵了一头极不符合身份的驴。
他一见到谢柔嘉出来,便立刻迎上前来,笑容干净灿烂,“谢兄。”
谢柔嘉见他并未在意自己的着装,心想倒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她的眸光停留在他腰间挂着的象牙雕香囊上,“这物件倒是极别致。”
他闻言,立刻取下来塞到她手里,“若是谢兄喜欢便拿去。”
这下谢柔嘉也不禁愣住。
这象牙雕少说也得值百金,她不过夸了一句,他就拿来送她,也不知怎样富贵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败家子。
不待谢柔嘉拒绝,他又道:“对了,崔某可还记得昨日与谢兄说的那位先生,他今日也会来。他是崔某见过最有学识修养之人,谢兄若是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
谢柔嘉想起昨日回来的路上,确实有听他提隔壁住着的一位先生,见他一脸推崇,好奇,“比之你如何?”
他有些不好意思,“若论资质,云泥之别。”
谢柔嘉忍不住逗他,“那,可有崔兄生得这般俊俏?”
果然,不经逗的少年脸都红了,一脸腼腆,“自然比我好。他是崔某见过第二生得好看的男子。”
谢柔嘉好奇,“那第一好看是谁?”
他这下耳朵都红了,忸怩着偏过脸去。
谢柔嘉瞧他神态,猜测指不定是他心上人,也不追问,道:“这样的风流人物我倒是想要结交一二。”
若真有他说的那么好,便拐来做驸马。
这世上,也不止他裴季泽一个好!
三刻钟后,两人再次来到紫金山脚下。才翻身下驴,一年纪稍大些的书生朝崔铭挥手。
崔铭忙道:“是我一个朋友,谢兄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谢柔嘉瞧着崔铭朝那人小跑过去,那书生也不知同他说什么,书呆子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子递给对方。
书生拿过钱袋子塞进怀里,向他道谢后便扬长而去。
书呆子又朝她快步走来,近了,露出傻气单纯的笑意。
谢柔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崔兄倒是极仗义疏财。”
“谢兄都瞧见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位刘兄是我上回在紫金顶结识。他虽穷困,可也是个极有志气之人。”
谢柔嘉问:“他是不是同你说,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五岁稚儿,全家就指望他一人,还非要写借据给你?”
“谢兄怎知?他目瞪口呆,“他确实是这样同我说。不过他借的不多,都是同乡,我觉得不必如此麻烦。”随即他向谢柔嘉拱手道:“想不到谢兄竟会算命,某真是佩服至极!”
谢柔嘉挑眉,一脸戏虐:“想不想学?”
他一脸激动,“我笨得很,若是谢兄不嫌弃,我自然愿意学。”言罢,又敛衽向谢柔嘉长揖到地。
谢柔嘉眼底流露出笑意,“其实也简单,你只需要到长乐坊里最大的赌坊门口站一站就能学会。他八十岁的老母与五岁的稚儿就养在里头。”
他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谢柔嘉话里的意思。
那人是个赌徒。
谢柔嘉一向爱捉弄人,说出来原本想要见他懊恼后悔的神情,谁知他冥思苦想片刻后,咧嘴一笑,“太好了!”
“太好什么?”谢柔嘉不大明白,“你不恼他哄你钱?”
他道:“原本我听他说得要紧,还十分担心他母亲的身子,如今听到谢兄这样说,倒也放下心来。”
这下轮到谢柔嘉呆住。
她自幼跟着卫昭与萧承则在市井里混,见多了阴险狡诈,唯利是图之人,如同书呆子这般至纯至善的呆子还是头一回。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道:“你送我东西,我自然也要礼尚往来。只是我今日身上并未带什么值钱物件。不过我可应你一件事,将来你若是有求于我,只要我能办到,我必定替你办了。”
只可惜眼前的傻书生并不知向自己许下承诺的是公主,笑着应下,又问:“谢兄怎会见过他?”
谢柔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从前是赌坊常客,不耐烦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沉默不语。
他一向话多,骤然安静下来,谢柔嘉倒十分地不习惯,忍不住觑他一眼,却见他正拿着一对黑漆漆的眼望着自己。
谢柔嘉瞪他,“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崔钰瞧着面前就连瞪人都格外可爱的少年,微微红了面颊,“我不会瞧不起谢兄的,不过这习惯始终不好。”
谢柔嘉性子不好,恨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她倒是见多了,瞧不起她的,她倒从来没见过。
她稀奇,“不知崔兄瞧不起我什么?”
他摇摇头,“总之,我不会瞧不起谢兄!”
谢柔嘉见他不肯说,倒也懒得与他计较。
两人人便走边聊,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来到紫金山顶。
谢柔嘉跟着崔钰到举办清谈会的亭子后,靖安先生还未到,四周围却早已经坐满人。
这时不知有谁道了一句“靖安先生到了”,在场所有的人皆站起来整理仪容,恭候靖安先生大驾。
谢柔嘉听见车轮碾在石板上的声音,抬眼望去,却一眼就瞧见人群里格外瞩目的玄衣男子。
眉目清冷似雪的男子端坐在轮椅上,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这边行来。
谢柔嘉没想到会在这儿撞上裴季泽。
他身旁站着一身材微胖,峨冠博带的中年男人,不时地弯腰同他说着话。
端坐在轮空的男人听得极认真,漆黑如墨的含情眼里似含着笑意,看似温润,实则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
靖安先生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也不知与他说些什么有趣的话,时不时哈哈大笑。
谢柔嘉正要问问崔钰怎么回事,谁知一抬眼,见他白皙的面皮几乎红得滴血,惊讶,“你不舒服?”
他摇摇头,羞涩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腰上。
谢柔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搂在他腰上。
她立刻收回手,瞪他一眼,“不就不小心摸你一下,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这话纯属倒打一耙,若是旁人恐怕必定要争辩两句,谁知这呆子红着脸结巴,“都,都是我不好!”
也不知他吃什么长大!
谢柔嘉想要悄悄离开,可已经来不及。
好在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且有不少身着男装的女子。再加上她打扮成这样,恐怕就是她亲哥哥来了也认不住,也就放下心来,踞坐在崔钰身后,虽未抬头,却也竖着耳朵听动静。
不远处的亭子内,靖安先生顺着裴季泽的眸光落在亭外一射之地的大榕树下。
树下头戴斗笠的人坐姿很是奇怪,像是地上长出来的一株白蘑菇。
他好奇,“裴先生可是认识?”
“不认识,”裴季泽收回视线,“开始罢。”
*
脖子弯得有些疼的谢柔嘉听着高谈阔论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偷偷地向上首望去。
只一眼,视线再也无法从轮椅上端坐着,神情有些慵懒的男人身上移开。
她想起第一回同他参加清谈会。
年仅十六岁的裴季泽第一回出现在清谈会上就一战成名。
无人不知裴家三郎博古通今,经史子集更是信手拈来,与人辩论时总是留有三分余地。
不显山不露水,却又出尽风头,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偶尔不知说到趣事的典故,他神情舒展地浮出一抹笑意,那对含情眼,眼波流转,风流天成。
勾得在场的女子为他失了魂。
她当时引以为傲,恨不得昭告天下,那个男人就是她谢柔嘉未来的夫婿。
如今七年过去,才华横溢,骨子里有些放荡不羁的少年如今变得内敛沉稳,就连那对含情眼也敛着光,可偏偏更撩人心弦。
在场的男女无人不臣服在他的学识涵养下。
谢柔嘉时常觉得,裴季泽有毒。
即便经历被拒婚那样不堪的事情,她仍无法确切地恨他。
一直到清谈会结束,她藏在斗笠的视线都没能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似乎很疲倦,轻轻揉捏着眉心。
谢柔嘉正准备走,却听到崔钰道:“如何,他是不是极有涵养学识?”
谢柔嘉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瞧见他正在冲裴季泽招手。
这时对方已经看过来,想走都来不及了。
谢柔嘉摸摸自己头上的斗笠,再低头瞧着自己脚上的草鞋,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原地。
今日出门定然忘记看黄历!
近了,推着裴季泽的随侍待瞧清楚她的模样,愣了一下,正要行礼,被谢柔嘉瞪了一眼。
他立刻会意,假装没瞧见。
崔钰相互介绍完后,见谢柔嘉神色有异,好奇,“难道谢兄认识裴先生?”
谢柔嘉想也不想否认,“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谢柔嘉:我要去拐个男人做驸马!
裴季泽:嗯。
崔书呆子(羞涩):谢兄看我如何?
我每晚固定21:00更新,其余时间修改错别字。
求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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