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经过了,崔书呆没有来。
一袭红裙的谢柔嘉坐在葡萄园里,望着一串串尚且泛着青的葡萄出神。
渐渐地,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在少女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一片的阴翳。
有人悄悄地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公主,这当中恐怕有误会,裴侍从不是那种人。”
“那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眼尾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少女抬起眼睫望着她,“裴氏一族明明都被驱逐出长安,他不但留下来,还官复原职。你同我说说看,误会哪儿了?”
“三年前本宫上赶着要下嫁,他都不要我。怎么,三年后就肯了?”
文鸢一时语塞。
这听起来,确实不像有误会的地方。
“都这么晚了,书呆子怎么还不过来?”
谢柔嘉无力地把脸埋进袖子里,“文鸢你快去瞧瞧,是不是迷路了,他那个人,笨得很。”
如果真是裴侍从算计,凭他的手段,崔小郎君恐怕来不了。
不过她嘴上还是应了声“好”,正要走,迎面撞上黛黛。
黛黛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裴季泽差人送来的。
文鸢打开一看,忙道:“裴侍从约公主明日酉时老地方相见,想来定是要同您解释此事!”
谢柔嘉抬起微红的面颊,讥讽,“我倒要瞧瞧,他能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
裴季泽所说的老地方是长安城内,一个相对偏僻的渔村。
渔村前面横跨着一条江流,江面上住着许多的渔民。
一到晚上,渔民们所居的渔村上边亮起灯笼,远远望去,就好像是星辰碎金江面上。
尤其是阴雨天,别有一番滋味。
赁一条小渔船,一边烤鱼,一边听雨,任由小舟顺水漂亮,沿途赏万家灯火,十分怡然自得。
谢柔嘉也是无意中发现那儿,少时很喜欢拉着裴季泽去那儿玩。
为此,她还特地叫人打造一条小船。
谢柔嘉到时,暮色笼罩着整个江面。
她顺着江边朝着那条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身后江面上一盏又一盏地点亮,火连成一片,倒影在江面上,犹如星海。
近了,她瞧见上头挂满花灯的船头甲板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如今似乎极怕冷,三月的天气身上还披了一件墨狐大氅。
橘黄色的灯光在他苍白若雪的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给他带来一丝暖意。
许是听到动静,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从轮椅里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谢柔嘉不接,抬脚上船。
不知是今日风太大,还是太久没乘船,她一时没站稳,身形晃动,像江里倒去。
眼疾手快的男人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扶正。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都包裹在掌心里。
面颊微红的少女挣了几次没有挣脱,拿一对愠怒的眼眸望着他。
他轻声道:“今日风大,微臣先扶殿下先上船。”
她偏不上船。
两人僵持片刻,他道:“殿下,外头冷。”
谢柔嘉瞧着他苍白的面色瞬间败下阵来。
这世上为何会有裴季泽这种人!
任何时候都这样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争执,由他牵着上了船。
待站稳后,他终于松开手。
两人坐定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拆开后递给她,“赵老伯那儿买的,还热着。”
已经剥好壳的栗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隐约地夹杂着一丝薄荷香。
谢柔嘉盯着纸包里的栗子,心里原本憋着的一口怒气不知为何散去大半。
也许,里头真有误会。
她问:“我父亲逼你娶我?”
“与陛下无关。”他摇头,“是微臣主动要求。
谢柔嘉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问:“书呆子昨日为何没来见我?”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微臣得知他要去见殿下,所以摹仿殿下的笔迹,叫他莫要来。”
“那日在清谈会呢?”
“也是微臣自他口中得知公主会去,所以才借机偶遇公主。”
“裴侍从还真是坦诚!”
眼底浮现出一抹恨意的少女望着他,“裴侍从究竟意欲何为?”
他又将一杯热茶搁到她面前,“是微臣真心求娶殿下。”
“真心?”
谢柔嘉轻“呵”一声,“若是裴侍从肯同本宫说一说,三年前拒婚的理由,本宫就愿意相信裴侍从的真心。”
果然,提及此事,他沉默不语。
谢柔嘉又道:“裴侍从不肯说没关系。不如这样,裴侍从向圣人拒绝这门婚事,那么本宫就相信侍从的真心,如何?”
他仍是不作声。
半晌,眉眼清冷似雪的男人抬起眼睫望着她,哑声道:“抱歉,微臣恐怕做不到。”
谢柔嘉望着那对眼,眼圈渐渐地红了。
她怒极反笑,伸出微红的指尖轻抚着那对曾经笑起来风流多情的眼眸,一脸讥讽,“本宫对裴侍从至今念念不忘,自然不会拒绝这门婚事!”那日本宫在街上遇见裴侍从的外室娘子。她跪在那儿苦苦哀求本宫,想要见她的裴郎一面。”
“也不知那位花魁娘子知晓她的裴郎主动尚公主,该有多伤心。还真是可惜啊,她的裴郎到最后还是选择前程!”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下船。
直到她消失在渔火尽头,一个提灯的白胡子渔翁在甲板上坐下。
他问:“吵架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嗯”了一声。
渔翁叹了一口气,十分熟稔的在他身旁甲板上坐下,抿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吵架就好好哄一哄,夫妻之间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哪有什么隔夜仇。”
他轻声道:“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
“那就做些叫她原谅的事情。她缺什么给她买,总能哄好。”
她缺什么……
他突然听过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循声望去,是从半里外的一艘渔村传来。
船上住着一家三口。
应是刚用过晚饭没多久,母亲踞坐在一旁煮菜,
父亲则将自己的女儿抱坐在腿上讲故事。
父亲讲的其实并不好,可怀中的女儿却被逗得咯咯笑,不停地追问“耶耶,后来呢”。
他收回视线,拿了一颗板栗搁进嘴里,随即微微蹙眉。
凉了。
*
赐婚的圣旨下来时,谢柔嘉已经在西山庄园住了一个月。
彼时阳光正好,谢柔嘉正坐在廊下投壶,儿茶依偎在她身旁睡觉。
细碎的阳光透过绿荫如盖的树叶,在她洁白似玉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文鸢见她没事儿人似的,忍不住开口:“公主,您真要嫁?”
谢柔嘉反问:“你觉得,我阿娘如今处境如何,太子哥哥处境又如何?”
提及此事,文鸢愁容满面。
帝后一向不合,自打江贵妃入宫后,更是势如水火,直到太子殿下监国后,许是顾及太子颜面,两人关系才有所缓和。
四年前自从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成婚后,皇后殿下便深居简出,尤其是太子妃诞下皇长孙后,更加不问世事,成日里在自己宫里含饴弄孙,倒也相安无事。
可近半年来,也不知江贵妃在天子耳边吹了太多枕头风,天子不顾太子殿下与朝臣的反对,大肆提拔江贵妃的母家,并不断地打压太子殿下,企图削减太子殿下手中的权力。
上一回是裴家,下一回指不定就是皇后殿下或是太子妃的母家。
谢柔嘉从一旁的黛黛手中的帕子盖在脸上,“那日我跪在太极殿求情,临走前,他笑着同我说,安乐,你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辰,父亲一定会为你寻一本好亲事。”
公主的十八岁生辰去年就过了。
文鸢想到她听到这话时的心情,眼圈蓦地红了。
“你瞧,他连我今年几岁都不记得,又怎会好心为我找夫婿。”谢柔嘉嗓子微微有些沙哑,“我虽不明白他为何执意非要裴家,不过总好过他送我去和亲。再者,是他尚公主,只有他瞧我脸色的份,我并不委屈。”
如今圣旨下来,说明就连阿娘都不得不同意这门婚事。
若是她不同意,指不定他真要送自己去和亲。到时,以哥哥与母亲的性子,一定会为她挣个鱼死网破。
这些年她已经给哥哥带来不少的麻烦,不能在这个时候叫他为难。
文鸢问:“那公主几时回宫?”
“过些日子再回。”
一滴泪顺着谢柔嘉洇红的眼角没入发髻,“我怕现在回去,阿娘会对着我哭。”
阿娘性格要强,与父亲斗了半辈子,从不轻易落泪,却总要为她伤心。
她心里疼。
安乐公主谢柔嘉与太子宾客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整个大胤时,整个大胤都炸了锅!
三年前裴季泽在安乐公主的及笄礼拒婚一事至今仍有议论,想不到三年后这对小冤家竟要成婚。
尤其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此事成了街头巷尾热议浪潮。
人人碰见最先开口的第一句话,从“你吃了吗”变成“你对此事如何看”。
“我看啊,定是裴侍从被安乐公主的真情打动!你想啊,那样一位金枝玉叶,为救裴侍从,竟大冬天的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安乐公主骄纵跋扈,指不定成婚后怎么利用救命之恩拿捏裴侍从!”
“就是,就是!”
“安,安乐公主她不是那样的人!”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她很好的,你们不认识,就莫要胡说!”
诸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墙根下站着一身穿白衣的俊秀少年。
倒像个书生。
其中一人问:“你认识安乐公主?”
书生怔愣片刻,摇摇头,失魂落魄地走了。
“真是个怪人!”
“方才说到哪儿了?对了,也不知那个花魁娘子……”
议论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崔钰漫无目的的大街上走。
走着走着,他好像在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谢!”
他连忙追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下一章按头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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