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巴胺合成装置是我的,你们所谓的什么——C02,是吧?至于多巴胺,让那个男人拿走也无所谓。”
裹在披风内的女人对她抬枪,动作冷静,神色癫狂。
……
“想让我让出人造人?可以。”
男人把烟蒂按灭在少女破碎的裙摆上:“我要她身上所有的多巴胺。”
……
飞船开启跃迁前,西山将梧六带到休眠舱。
他帮对方设定好时间,铺好枕头和薄被单。
“很快就到了。”他喃喃自语。
“睡前故事。”少女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要求。
“只是个午觉。”
梧六闭上眼睛。
和无数个夜晚一样。
西山给她拉上被单,转身离开了单人休眠舱。
他打开终端,查看那条在阿金那爆炸时送进来的消息:
[交易完成,感谢你,联邦英雄:)]
他颈间青筋暴起,身体颤抖,灼热的气腾升出来。
西山觉得荒谬。
他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那个笑脸印在眼中,像个挥之不去的鬼影。
交易。
他想。
呵,交易。
*
郑溪山是个天才。
他少年时就能从首都第一院校毕业,以专业第一的成绩加入帝国研究院,从此成为多巴胺研究工作中的顶尖人物,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万众瞩目的明日之星。
在三十五岁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个为帝国拓展星海的科研巨匠,一个将多巴胺制剂作为秘密武器应用到军事任务的关键人物。
但是郑溪山背叛了“人类”。
他厌倦从人类身上提取血液,厌倦从脑髓脊椎之中抽取相关的细胞,最后培育孕育多巴胺的组织。
无数的人坠入空洞病的深渊——他们永久地失去感知情绪的能力,他们变得无法共情,没有喜怒,活着也是死尸一具。
郑溪山对此感到恐惧。
尤其是那天,他们提取出名为“恐惧”的多巴胺的那天。
电极贴合在实验体的肌肤上,他仰着脖子,涎水从僵硬的下颌滴落。
郑溪山以为自己早麻木了,他以为,在签署实验协议的那一刻,自己已经明白为了人类走的这条路伴随付出与牺牲。
但他还是不明白。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荒谬:人类在探索什么?他们在解构什么!
他们究竟想控制什么!
郑溪山再也无法拿起仪器,他无法面对如血一般的制剂,凝固的白色絮状沉淀在轻微的摇晃中显出树木枝桠一般的形态。
如同被风吹动,它微微伸展。
细胞是透明的。
但它混合了蛋白、血、以及一些脂肪,看上去像死去的组织。
他们说:把它推入静脉,来测试下吧。
郑溪山在内心大喊:不!那样的东西怎么能推入静脉?!怎么能推进人的身体。
同事好像听见了他的挣扎,于是笑着说:好吧,那我们直接注入颈椎。
这样的话应该就会出现更好的效果。
他们说。
这样的话马上就能观察到——好!他感觉到痛苦了!我们的实验——
“滴——”
心脏停止跳动了。
郑溪山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醒来时,他被整个帝国讨伐。
因为他在重要的论文中、帝国全部人民期待的多巴胺实验的论文中这么写道:
人不应该制造令人感到恐惧和失控的事物,这层逻辑建立在科学之上,是所有发现其根本:保护发现所服务的主体。
星际间曾有一本书这么论述,而如今,我也抱着同样的态度,与大家探讨,或者说倾诉、警告:
创造情绪被视为是神的权利。它只应被体验,而非被解析,以及创造。
在落笔这下这篇文章的同时,我已向帝国研究院提出辞职申请。我将承受我拒绝工作所带来的所有后果。我不回避讨论研究院和帝国于我的栽培,但我更想说,牺牲单个人类,以制造所谓有利于“全人类”幸福的制剂,合成多巴胺的工作,不在我认为科学伦理能够容纳的范围之内。
……
“郑溪山先生,我们想与您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听说您想重启二十年前的计划,你想摧毁风止实验室,销毁所有的多巴胺制剂,以及多巴胺人造人,是吗?”
“……你是谁,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消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欲望。”
“……”
“在联邦授予你人造人技术的那刻,你就应该明白,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会被控制在他们手中。”
他的声音压着怒火:“我明白。”
“别哭泣,我的先生。”那人笑着,“我只是想和您做一个交易。”
“你想做什么。”
“只有毁灭才能带来重生。”
“说人话。”
“您真性急。”那头传来轻微的敲击声,片刻后,声音停止,压抑的宁静凸显出来。
他终于说话了:“我需要一点,催化剂,一个能够改变我们的东西。
“多巴胺是人类最好的催化剂。”
……
那晚,郑溪山最后给56号讲了一次睡前故事。
他收起故事书,没有告诉对方,明天这里就将毁灭。
因为没有必要,人造人没有必要知道一切。
按照计划,她会在睡梦中和火焰一起消失。这是对她对好的结局。
但是那通来电改变了郑溪山的想法。
‘或许她可以活着。’他冒出了这个诡异的想法,‘56号,也许能够获得自由。’
但是郑溪山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幻想。
联邦的控制手段比帝国更甚,他们很难谈得上孰好孰坏。
但是、万一呢?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
数十年的阴影围绕在他头上,久经不散的阴云。
联邦联系过他很多次。
他们说:我们可以给你比当时在帝国更高的职位,更高的薪水。
他们说:只要你把56号带给我们。
人造人拥有更高的价值。
她将成为联盟制造多巴胺的永动机,一台永不停转的,好用的,完美的机器。
她不受人类伦理的束缚,本就为此而生。她去做人做不了的事情,去承受人类不应该承受的欲望。
她给万万人宣泄口。
郑溪山想,人造人是不会感到痛苦的。
他已经接受过一次联邦的帮助了。
他目前所站立的“大地”,建造在太空中的人造行星环。它不属于任何的星球,不受任何星域的管束。甚至因为临近数据之都,没有舰船能安然无恙地悬浮在临近的星域,对他们进行探测。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实验基地。
是莫约二十年前联盟承诺给他的福祉之一。
郑溪山曾堕落了一次,在帝国研究院招收他成为“空洞病”的研究员的那一次。
郑溪山曾堕落了一次,在叛离帝国,作为流民进入联邦星域,接受对方的橄榄枝,重建风止实验室的那一次。
而如今,他回忆起自己来时的经历,恍惚之间发现,自己从未离开地狱。
他无数次地挣脱,无数次地发现一切都是幻觉。
他关停矩阵群的动力系统,行星环停摆,重力消失,氧气消散,在研究员的哭嚎之中,他点燃烟。
他站在风暴的中心,问,有没有人想活。
没有人回应他。
所有人都在逃窜,他们抢夺密封柜内的制剂,抢夺多巴胺实验的资料,抢夺合成多巴胺的系统。
郑溪山在行星环的口岸停了两艘飞船。
一艘供他使用,一艘供剩下想活的人使用。
他把钥匙放在逃生出口的旁边。
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摆。
郑溪山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他问:是因为我没有讲睡前故事么。
56号说:回答,023号多巴胺[悲伤]、015号多巴胺[痛苦]、007号多巴胺[愤怒]、032号多巴胺[悔意]、001号多巴胺[恐惧]合成检测到了。
郑溪山醒悟过来。
56号比谁都早一步地预料到一切的发生。
无论是他的情绪,还是所有人的情绪。
郑溪山开始恶心,他下意识地反胃,只好用烟草一根又一根地把这种感觉下压。
‘人造人能称之为人吗?’
他的手臂很稳,他在实验室耕耘多年,锻炼了一对有效防抖的手臂。
但是他的指尖不住地发抖。
56号不像人类。
他想要尖叫,想要让这个恐惧的机器离自己更远一点。
但是那只手抓在他的衣摆上面。
好像扯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郑溪山借由烟草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振奋剂,是直接刺激大脑的“多巴胺”。
他麻木地认为,这与提取制造出的多巴胺并不一致,毕竟这不是从人体身上提取出来的。
他很少让人产生幻觉。
如果轻松也算一种幻觉,那他或许从未在真实里存在过。
56号能察觉到他所有的情绪,而他几乎只有不好的情绪。
小人造人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问,欲望是什么样的,食物是什么味道,婴儿长什么样。
美丽的衣服,树木,满是石子的大地。
空气,宝石,动物。
她在芯片构成的脑中幻想世界。
而那些来自于郑溪山讲给她的再老土不过的睡前故事。
如果和他一起逃窜,总有一天,56号也会成为阶下囚,她会被切割,成为缸中之脑。
区别仅仅在于,她更加清晰地感受过这个世界。
郑溪山开始后悔。
如果他不曾开始这个研究,他不曾给予这个孩子有关世界的美好描述。
是不是,56号和他都能轻松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郑溪山只能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到痛苦。
痛苦、绝望、后悔,无所适从,精神紧绷,随时能将他毁灭。
在这样的他身边,56号感受不到美好的情绪。
她才不到一岁。
郑溪山觉得自己像个畜牲。
他又回到帝国的那十年。
即使是人造人也不应该被圈养在劣性情绪里。
所以,他对56号说:“不必跟着我,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你应该快乐,就像你的名字那样。
你应享受极乐。】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吧
剧情加速中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