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
许淞稞恍惚了一瞬,然后脱离了戏里的情态,他用手掌揉了揉脖子,视线朝摄像机后的许天旗那里飘。
顶着个卷毛脑袋的年轻男人表情平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很满意。许天旗从来不把心情放在脸上,像是满意了就笑,不满意就皱眉,这种简单的表情不会出现在他脸上。
他拿上摄像机的每时每刻都显得很平静,但有时候,平静更是暴风雨的前奏。
他抬头,视线定在陆泉身上。
片场逐渐安静下来。
过了半分钟,他说,“上一场重来。”
“各机位准备。”
“三、二、一——”
……
【秦久川,男,背包客。
他自述只听过公馆的传闻,并未深究过,来到第九公馆是纯属意外,如果不碰上其他来客,他今晚就会离开。
对于寄给其他人邀请函这件事,他好奇,但并不想深入地探究。用他的话说,这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奇心太重的猫是会死的,他还惜命。
嘲笑上一位猫狗双全的女人叫萧允,女,实习记者。
对,比起秦久川,她就直接多了。
萧允直言自己是为了都市异闻的邀请函而来的,据她所说,她对幕后之人非常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对当事人做一个独家采访,了解一下他的行为心态。
当然,最好是在派出所里。
扰乱公共秩序是要依法处置的,她非常尊重国家的法律,不像某位自称侦探社社长却拿不出证明的年轻人。
笑容灿烂的青年掠过对方对自己的试探,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
骆鑫,男,自称侦探社社长,而同伴木恰是其社员,这一次行动完全是出自个人的兴趣,所以规模不大。
(因其态度太过轻佻,此处删减数百字无用的叙述。)
将他的叙述删减的人正是他的队员木恰,男,侦探社社员,被社长骆鑫拉来当苦力,本人似乎对第九公馆及相关事件都不感兴趣。看上去年纪还小,并没有毕业,在询问后果真如此。
看起来对未成年人极其关切的女人玩着自己的辫子,把身后的女孩儿护得很好——
姜曲,女,小说家,在自述中调侃自己为“作品内涵寡薄的厕所读物书写者”。她说自己是注意到市内的奇怪动向后,为了向相关的杂志投递稿件,才来到这里寻求灵感。
宋末,女,无业游民,声称自己姜曲的友人,此次是陪同前来,对事件只有新闻报道的了解(其目的和职业都由姜曲代为阐述)。
…
……
听完姜曲的话,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也不再深究了。
骆鑫摸着下巴想了片刻,俯在木恰耳边说了句什么,棒球帽少年瞥了一眼宋末,而后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移了下去。
几人互通了名字,默契地不再探究其他人的来意。
正如姜曲所说的那句话,来到这里的人,又有谁不是心怀鬼胎呢。
相顾无言,夜色将近。秦久川提议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别馆来的,不如现在先进去看看。
现在纠结邀请人也没有用,说不定对方根本没有来到这里,而他发出的邀请函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虽然是夏日,但这几天气温说不上炎热,城市里如此,山上的温差就更明显了。
寒意和露水聚集起来,好像山林间也要起雾了一般,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萧允最后望了一眼来时的山路,令她失望的是,再没有巴士开来。其他的上山路不好走,夜色降下来后不安全,大概今天就这么些人会来。
“记者小姐好像很失望。”
青年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她背后。
萧允打了个寒颤。
她背对着骆鑫,平静地回应:“我还以为有更多人来呢。”
“所以你是在为邀请函的吸引力不够失望吗。”
萧允转过身。
青年嘴角挂着笑容,眼睛里却不见光亮,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眼珠能那么黑,迫近的夜晚的光线把呼吸都压的很低,幸好她没沉默太久。
“我为什么要失望这个,”萧允失笑,“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罢了,那个新闻闹那么大,结果呢,关注的人少。从这儿到城里开车不过半个小时车程,来的成本这么低,按理来说不会这样。”
骆鑫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所以记者小姐是在可惜案子的传播度小咯?”
萧允嘴角一扯,她不客气地迈了一步,上手拍骆鑫的脑门:“别扭曲我的意思。”
骆鑫一个不察被偷袭成功。女人擦着他走过去,骆鑫感受到她带起来的风,嗅到洗发水的味道,以及一丝浅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陈腐的霉味。
“天色不早了,呆在外面会很冷的。”萧允一边说着一遍往秦久川身边走,“我觉得这位秦大哥说得对,既然我们都是为了这座别墅来,不如先进去,这山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要是会袭击人就不好了。”
她和秦久川先后走到门前,剩下四人稀稀拉拉地过来。两人把手放在门上,同时用力。
伴随着灰尘扬起,门栓扭曲声吱呀传到众人耳边,别墅大厅呈现在几人面前。
所有人都嗅到了那股气味,潮湿的木屋生霉,混杂着灰尘纸张与油墨气,一起袭击所有人的鼻腔。
没做好准备的人被呛得咳嗽起来,宋末是其中之一。萧允回头时,姜曲正在给她拍背。
短发的女人比姜曲矮上一点,她很瘦,衣服在她身上都空荡。大概是一直以来身体就不好,于是受到刺激就咳得尤其惨烈。
她的眼睛红了一圈,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挂在眼尾要落不落。姜曲半搂着她,宋末小口地吸气,整理完呼吸,抬起眼睛。
其他人都在看她,而她这一眼,先其他人一步望见了别墅大厅的挂画。
传闻里有说到,别墅大厅挂有前主人的遗作,他死后本该委托给合作的画廊来管理,但不知怎的,还留下了这幅。
她下意识皱眉,看见她这表情,其他人也好奇地张望过去。
手印。
血色的手印。
漫布在字画的尾端,被一道十几公分的割痕分离。飞溅的血沫样貌惨烈,里面似乎还藏着碎小的肉块。
一把缺了腿的椅子横在大厅中间,挡了视线。秦久川先前说自己不在意,此刻竟先于侦探走上前,大步流星地跨过去,绕开椅子。
他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便携手电,啪嗒一声,手电亮起来。秦久川利落蹲下,用手电照着字画上的手印,两秒后,他说:“是颜料。”】
……
左佑安打开手电筒,许天旗在他们拍摄这几场戏的途中,已经安排人把后几场的布景都布置完毕了,没有完成的场景会在之后一边录制一边改造。
《格格不入》它后期的剧本对场景的要求很高,大量的氛围感和打光让许天旗在这几天一直捏着手里的草稿。
他大概是在头疼宋末在剧场的戏,今天白天他把江息叫过去,两个人咬耳朵说了很久的话。左佑安琢磨着这人是不是又想改戏,许天旗还能由她任性么。
想了半天,突然被自己逗笑了。
江息改不改和她又没关系,虽然宋末和姜曲在戏里几乎绑定,但她俩到最后都是独立的两个人,更别说她和江息。
况且季良暮的剧本没什么问题,经历了上一个剧组的“磨练”,她这次提前和许天旗约定,如果中途改戏的次数太多,她可是会半夜袭击导演床笫的。
这威胁度不大,但确确实实让许天旗多留了个心眼。他提早就和季良暮商量好了,该改的戏份也一早就敲定好。大概不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这两天他们的NG数不多,唯一和其他人没什么交集的陆泉——骆鑫的饰演者,也在这几天和他们混熟了。
左佑安了解到,陆泉他家里的情况很不好,急需用钱,几个月前突然被星探发掘,然后才走上了这条路。
身边人都不看好他,但他的运气还不错。在没有基础的情况下,接了一部小剧的群演,慢慢磨砺自己的演技,在这个剧组开机前,还见缝插针地演了一个的小配角。
那个导演对他赞叹有加,后续向许天旗推荐这个人。他是唯二通过海选上来的,另外一个选出来的人是萧允的扮演者范伽。她犯错误的次数也少,左佑安把记忆中的自己和她对比,好像这人比她走得还顺利些。
这种人就是能吃这碗饭的,有些人干了十几年也不及他这种运气。
许淞稞问陆泉,有什么需要的就开口,他们能帮则帮。
这类似的客套话左佑安也听了不少了,圈里没人会当真的,除非是那种溺了水,抓着一根稻草,死马当活马医的人会问,其他真没人当回事。
你要是有用处,自然会有人找上你。
陆泉自然是属于有用的。
许淞稞私底下和她感叹,要是这陆泉早一点进演艺圈,说不定还能混个风生水起,现在娱乐圈已经没那么吃香了,虽然赚的也多,但是新人不好出头,混了久的没爆点也没那么高的热度。
这几年吃了大头利益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一线,大家嘴里的粮倒过来倒过去,剧一批一批的换,人都是不见翻新的。
生面孔早在最开始的那几年就淘没了。刚入圈的时候他还惦记着新人,能帮则帮,现在都不知道新人去了哪里,一个浪打过去,沙子就没型儿了。
左佑安倒不心疼那些新人,想在这个圈里混的,没点气运,没点水平怎么行呢?
背后有人捧的,怎么都会起来,无非是花的时间长短、资金多少而已。
她郁闷了一会儿,又给自己打气。
她不是靠人捧起来的,所以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她不知道出道即巅峰是什么感觉,不知道金主连着二三十场给她包场是什么心情。
事实上爬到她这个位置,也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左佑安除了爱接奇怪的剧,几乎没什么雷点。粉丝沉寂一会儿,因为她的新电影狂欢一会儿后,又会继续沉寂。
仿佛这不是被吸引力纠缠起来的两拨人,而是不相干的平行线,在某一刻擦出火花又马上消失。
但她的火花是持久的,不弥散的。
这很珍贵,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了,遗憾的早在青春遗憾完了,她没那么年轻了。
只是偶尔,她看着这些人青涩的样子,会突然回忆起自己年少的时候。
被关在剧组的门外等一个群演的机会。
饿着,喝冷水,望着没有一颗星的天空,听别人的咒骂声。
那时候她想,自己或许不适合这条路。
平民不适合这条路。
然而现在,她站在,吸引自己成为演员的电影续作的剧组,打着手电筒,听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导演的嘱托,来这里克服自己怕鬼的毛病。
属实是有些世事无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看着别人的左佑安在站上领奖台的那刻,其实是恨着江息的,她恨所有的天才,她拼命爬上来的位置,有人唾手可得。
然后看到江息的第一瞬:她好可爱我好喜欢。
人啊(那种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