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信亭,正是这修士驿站庭院边角的一处六角亭。
六角亭里此时正有一位修士正在寻找情报,江咎和胡乐便在亭外静等。
只见那修士挥手点了什么,将玉简放在亭子正中的石台上。几乎片刻时间,那玉简消失又出现。
修士拿走玉简,恭恭敬敬的作揖,将灵石放在石台上后转身离去。
灵石很快就消失不见。
江咎走进六角亭,一块水镜一样的东西便出现在石台上方。
密密麻麻的,上面写满了条目,而每一个条目的背后,还有些代表价格的数字。
“听说,央陆上所有驿站背后的消息都是流通的,因为获取的难易程度,价格也会有所变化。”胡乐和他一起看那水镜,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哇,这么贵?!”随后尖声叫起来。
“也是应该的。如果是情报交换,可能会划算很多。”江咎手指蹭了蹭下巴,摇摇头。
“这也太贵了……”胡乐咂舌,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
江咎看了两眼水镜,问他:“我们要换的是哪些?”
“这条,这条,这条……还有这一条。”胡乐苦着脸,一条条点过去。
“总共四千五百灵石……”江咎挑了挑眉:“不如……”
“不如我们还是再看看吧……”胡乐面有菜色,几乎变成一片纸张,风一吹就散了。
江咎提着他,将他带出信亭回了房间。
进门时,他似有所觉,转头去看了一眼。
江咎记得刚才来时,隔壁房间的门还开着,没有人住。
此时已经合上了门,里间也亮了烛光。
他摆摆头,转身进门,不再想了。
许垚睡也只睡了一会儿。修士几乎不需要睡眠,特别是当他们筑基之后,基本都是打坐代替睡觉。
见他们进来,询问情报的情况,得知详情,也非常赞同两人的决定。
三人各自打坐修炼,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便又出发,离南方边界跃进,路上遇见的修士也多起来。
江咎他们渐渐开始一抬头,头顶不远处的天空就有另几位修士用不同的速度飞行。
等到了伏峰城门口,基本上上下左右都有那么一两队修士了。
伏峰城,临海而建,地域广袤。与南海之洲疆域接壤,曾经也有人声鼎沸的时间。
而如今,满目疮痍,远眺之下,一片断壁残垣。
一临近那座城池,所有人都变得肃穆,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这里的风带着海的潮湿味道,空中还飘荡着血腥味。远处海岸边时不时有术法轰击的震动传来,各类术法的彩光时有亮起。
就在这座城市里,不过短短三五个月,对他们来说弹指一挥的时间,已经埋葬了不知道多少位央陆的修士。
海里混合着的,是人族和鲛族的血。
风中,各个宗派的旗帜飘扬。
没有雕梁画栋,几乎都是随意的草棚布棚。
人来人往间,往日道骨仙风的修士们此时衣袍破旧,发型脏乱,各个神色匆匆。
一批批的修士进城,没有人投来意外的视线。
这里早已经没有凡人。
疏散他们几乎是修士们在战争爆发后做的第一件事。
可即使这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仍不知凡几。
江咎三人沉默着找到了长秋剑派的旗帜,与其他一般无二的,用几块木板随意搭建的半敞房子里,坐着一位长须老者。
他正与另一位师姐拿着一份布防图在激烈讨论着什么,这会儿见三人来了,收了那副焦虑急躁的表情,露出点勉强的笑意来。
“是接了任务来的吧?”他问。
“回师叔,正是,这是我们的宗门令牌。”胡乐从乾坤袋里掏出令牌递过去。
查看没问题后,那老者叹了一口气:“你们是刚入门弟子啊?”
“唉,如今情势严峻。往年来说,入门未满十年,都不鼓励出门历练……如今这般早,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他手指拂过长须,摇了摇头。
“我姓吴,这位是你们江涵师姐。负责此次我们长秋剑派的弟子统帅。”他向众人简单介绍。
江涵师姐听见她的名字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看过来。
她的视线依然落在那张布防图上,眉头紧皱,一脸愁容。
以这潦草木屋为中心,约有□□丈地范围内,都是长秋剑派的领域,各个大小不同的木屋错落着,人来人往。吴师叔叫他们也去随意找一处安营扎寨。
随后又给了三人三枚木牌,上刻有宗派名称,以及他们的姓名、境界。
那位江师姐收了布防图,此时似乎才反应过来三人的到来。
“可会伤口包扎?”见三人点头,她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三个年龄尚小,前线就不必去了,一会儿吴师叔会给你们些疗伤用的灵丹。你们只帮我们做些后勤的活儿,感激不尽!”
她神情认真,漂亮隽秀的眉紧紧的拢着。
那双来自女性的小小的手,带着某种重逾千钧的力量,重重的拍在三人肩膀上。
随后又转身御剑朝着海岸线的方向去了。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吴师叔抚了抚胡须:“江涵年纪也不大,当真是年少英雄。可惜这一场突变,耽误了她的修行。唉。”
吴师叔拿出三个袋子,里头装的大多是止血、疗伤之类的灵草丹药。数量并不太多,但众人也只能祈祷这些够用。
三人面面相觑,自此便在这伏峰城住下。
“快来人!”东边有人尖叫。
“有没有人!快来…救救他…救救宋訾!”而眼前不远处也穿来压抑的吼声。
“分头!”呼救之声此起彼伏,江咎当机立断下了指示。
三人立刻分做两头,胡乐和许垚去了另一处,江咎独自赶往其中一人处。
那师兄鬓发散乱,踉踉跄跄的走进此域,眼底一片猩红。人抖如筛糠,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那身白色的宗门衣袍,遍布血迹。尤其是右边半张身子,已经被染成了鲜红。
恐怕是被血浇透了。
江咎还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脸色变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脚下速度不停。
走近了才看清,他怀里还抱着一位同门。
此时怀里那位显然已经昏迷。右边的长袍袖子已经随着其下的手臂消失不见,断口处参差不齐,有些碎肉将连未连的接在肩膀处,断口此时正汩汩留着血。
这位师兄似是对宋訾进行过简单的处理,他的大臂根处紧紧系着一块长长的白色布条,看来是着急之下直接撕了自己的衣袍为他做止血处理。
“师兄,让我来!”江咎快步上前。
他们在学堂里,学过各种伤势的处理,且怀里还有吴师叔给的灵草灵丹。
可即便如此,江咎也非常清楚,这位宋訾师兄的右臂,一定是已经保不住了。
这位师兄肯定也知道。
此刻他早已六神无主,几乎是呆愣着小心的将人递给江咎。
上哪去保呢?根本连断掉的手臂都不见了。
江咎将人快速带进屋里,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
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断臂处的伤口,包扎,喂药,一气呵成。
他从屋里出来,外头的男子正坐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前线战争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周围有别的受伤之人被或抬或背的带回来,一时间整个区域内所有后勤人员几乎全部都动起来。
人人神色匆匆,没有人大声说话,气氛压抑而沉重。
江咎一掀开门帘,男子骤然抬起头,视线凝在他身上,带着令江咎震撼的苦痛和沉重。
“宋师兄的手……只怕是保不住了。”他思索片刻,还是直言道。
“恐怕以后……”江咎没有说完,可这里的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长秋剑派门下子弟,几乎全部都是剑修。
而宋訾在这场边关战役里失去了右臂。
他再也不能用剑了。
那师兄没有说话。
江咎却从心底感到震撼。
这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结丹境师兄,目光颤抖的看着他,又或者是看着他身后的房间。他坐在那里,像一个失去生命的石塑。
石塑在流泪。
“他…宋訾……他是音修……”那位师兄喃喃道。
江咎安静的听着,身体往旁边让了让。
“师尊说……他很有天赋。是以剑道入音律之道的小天才……便是他也生平仅见。”那师兄没有看他,只紧紧的盯在那身后闭合的门帘上。
“他乐观开朗……平时也喜欢拉那个破二胡……”他哭着笑,笑的难看。
“之后……我们要怎么办呢……”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要是再多靠近他一点……”他突然用手揪住了头发,低着头,压抑而痛苦的低吼声让江咎心里也跟着难受。
“南洲鲛族……”很快他又抬起头来,手里多出一把剑。
那是一把漂亮的剑。剑锋锋利而笔直。
“我要杀了那个鲛人……对!杀了他!绝不能放过他!”
说罢,狂暴的灵气波动扩散开来,将整个区域内的所有锦旗吹鼓的咧咧作响。
下一瞬间,人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海岸线直冲而去。
江咎静静的看着,没有出言阻止。
如果是他,他也绝对不会让那个胆敢作出这种事的鲛人好过。
即便途中他身死了,也一定要那鲛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