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夏晓画一行离开,也没见到陶豆花的家人回去,夏晓画坐上马车弄开车帘,不舍的望着村子、小溪、枯树……
有人家烟筒袅袅炊烟起,一股烟火之气,让人向往。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注)
村庄越来越远,炊烟隐去青山,夏晓画喃喃念出这耳熟能详的诗句。
忽听身边周雲荷轻声的问,“画弟,这是你作的诗?”
说着,她念了一遍刚才的诗句,满是新奇。
她是闺中女子,不敢说通文墨,方才这诗句朗朗上口,虽然简单,意境明了。
不像是画弟这样年纪,一个孩子能作出来的。
“是从前到处流浪的时候,偶然听文人念的。”
果然,“画弟喜欢悠然的田居?”
“长姐也喜欢?”
周雲荷似要说什么,却是勉强一笑,眼里夏晓画看不懂的复杂一晃而过。
余下的便只有深深的落寞,古井不波,饶是春风来了,亦吹不起一丝涟漪。
想起过世的周老爷,那高僧的推测……
夏晓画默,只道,“冬日里总在屋子闷着不是法子,长姐应多看看外头景。”
周雲荷恢复了一路温柔似水的模样,马车平稳的前行,路上一抹鲜亮的红色从眼前一晃。
“停下阿力!”
夏晓画跳下马车,青画撩开车帘的功夫,夏晓画已然携艳艳红梅身子进来。
一股暗暗冷香,仿佛来自不知名的远方。
冷香袭人,车帘落下,夏晓画捧于周雲荷面前,献珍宝一般。
“长姐,难得的野梅花,赠于长姐。”
少年言笑晏晏,眉眼尽是道不尽的真挚。
周雲荷伸手接过,轻嗅,唇边不自觉的染上笑。
“长姐该多笑笑的。”夏晓画道是。
俩人对面对坐着,一抹不知名的异样情愫在周雲荷的心里弥漫起。
“长姐喜欢自在的田居日子,往后我们就去过那样的日子。”夏晓画又道。
低低的,这一句放低声音,她也靠过去嗅那新鲜红梅,这句话更似乎亲昵之人耳边呢喃。
周雲荷垂了眼,“好啊。”
一阵骤风,马车轻晃。
下一秒夏晓画挡在车帘口,丝丝的寒风还是从缝隙吹进来,吹在周雲荷的脸上,凉凉的,并不刺骨。
这样的冬日,好似有人陪着一起捱过,便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那样的日子?
真有那一天么……
陶家农家小院,马车走的再也看不到了,陶豆花看着院子一地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的,一看就很美味的糕点,一时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烦忧……
救过的乞丐哥哥被人收养,有了亲人,在望月镇过好日子。
真好,再不用挨饿了。
还有马车坐,还回来看自己。
“呀!这是啥!”妇人的惊讶从外头传开,陶豆花身子一抖。
“娘。”
陶氏一进来就围着地上的东西惊奇的打量,陶大纵也是,六子看到糕点,想直接上手被陶大纵拉住。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陶豆花的身上。
“是之前那个是乞丐哥哥,他今天来送的,说他……”
陶豆花后面的话没说完,陶氏脸色率先变黑,“他爹,要命呦!真来拐人了!”
“你个小赔钱东西!这么小的年纪学会勾搭外头男人,又是写信又是送东西的!真要人给骗走了去!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皮脸的小畜生!”陶氏骂将起来,一把把陶豆花揪住往屋子带。
陶豆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心里一阵无措害怕。
“娘,我不是……我没有……”
她想要解释,可陶氏根本听不下去。
解释变成求饶,“娘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了……”
陶氏越骂越脏,什么畜牲、小贱人、小烂货。
陶豆花满心委屈,她救人应该是好事呀,那个小哥哥现在日子过好了,过来看她,给家里带了那么多好东西,多好的事,为什么要打她?
骂的那么难听,只有儿子是亲生的,她不是爹娘生的吗?
好疼好疼……
豆大的泪珠不争气的落下,陶豆花忽然想,或许她是爹娘抱养来的。
被打的头晕目眩,某个瞬间陶豆花却清晰看到,外头弟弟大口吞咽着那镇子的糕点,那乞丐小哥哥说很好吃的糕点……她还没来的及没舍得,打算一家人一起吃的糕点……
吃的太快,许多糕点屑掉在地上。
真的好可惜。
那东西应该很贵吧,那是乞丐哥哥的心意啊……
陶豆花身上疼,心里更是为六子浪费的行为心疼的不得了,下一刻,她整个人难受的不行,双眼一番就晕过去了。
陶氏因为气头上来,手上用了些力。
这会儿女儿晕过去,她手一下落空。
空打在门框年久的凹槽处,手心划出一个血口。
疼的嗷嗷嗷的叫,嘴里还咒骂。
不停的踢踹,地上的女儿没有一点动静。
陶氏这才遭怕了,冲屋外叫唤,“他爹!他爹!”
……
夜深人静,黑暗中陶大纵夫妻俩人都睡不着。
陶豆花没事儿,就是晕过去了,现在睡着了。
“他爹,那王家逼的这么紧,不过三四月光景,要四五担的粮食,这可愁死人了。”
“还要花布,这倒是好说,今天那个小乞丐拿过来好几块布,那颜色那手感,一看就是好东西,王家肯定满意,再不行,之前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她们出嫁,婆家给的东西,都在箱子底,让王家挑。”
陶氏絮絮叨叨的,陶大纵心烦意乱,想起来白日的事儿。
邻人王家一远房表亲今日来村儿,这本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要命的是听人说,王家这表亲家有个小儿子,看中王家的三岁的小女儿,要定娃娃亲。
这可怎么了得,那王家小女儿,可是陶家给儿子六子订的媳妇儿,许多年前说定的娃娃亲。
王家现在要不认账,原来那表亲要提前给订亲的东西,不但给粮,还给铜子。
好说歹说,王家退步,陶家这里明年春种前能拿出粮食和花布,这亲就彻底定了,再也不改了,六子长大了到了年纪,几时想娶就几时娶。
“他爹,王家是知道咱们拿不出东西,白日肯定糊弄咱们。说不定,私下早就和那边说好了。”陶大纵不言语,陶氏又忍不住絮叨。
“媳妇,媳妇!娘我要媳妇儿!”
一边六子睡梦中醒来,不断的叫嚷。
他这个年纪大人的事不懂,白天王家大人们争论,他也大概知道,王家他那个订好的媳妇儿要被别人抢走了。
陶氏摸摸儿子的小脸,哄着,“好好好,睡觉睡觉,媳妇儿是你的。”
“娘,是在没法,把五姐嫁了!换粮食,留住我媳妇!”六子迷糊的建议。
女子生来没用赔钱的货色,这种话他听的太多了,四个姐姐都嫁人,换的东西补贴家用。
五姐陶豆花更是,生来就是为了自己未来娶媳妇儿存在的,这是她唯一的用处了。
屋子静了一下,许久陶氏试探的叫了声,“他爹?”
“孩子话,豆花儿那么小,嫁也得到了年纪。”陶大纵鼻息沉沉。
陶氏着急起来,“他爹,照着样儿下去,你那闺女迟早被那个小乞丐骗了去,还能等到嫁出去的时候?到时候咱们什么也没有了!”
“那么小的娃,怎么一下富有了?”陶大纵想起来那一堆东西,奇怪。
“谁知道干不干净,是不是偷的?”陶氏断定。
“管他哪里来的,定是要哄骗豆花儿,他爹这时候你可不能糊涂。”
被陶氏绕来绕去,陶大纵有些不耐烦,“那你有啥主意?”
“隔壁那个老刘头,死了婆娘一直一个人,不是一直想再寻摸一个知心的。”陶氏声音低了低,许多话不用说尽。
谁也没注意到,角落“熟睡”的小姑娘微微发抖的身子,隔壁村儿的老刘头,那个比他爹还大一轮,满口黄牙的老光棍……
不要啊,娘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爹啊,爹你还是疼我的吧……
陶豆花在心里祈求,娘平时很凶,爹有时候会可怜自己。
所以她还抱着一丝希望。
她还小,太小了不懂许多。
殊不知,人的有些希望,在利息的选择面前太过虚无缥缈,轻如鸿毛……
“他爹,豆花儿是我身上的肉我也心疼,可咱们得先顾六子啊,六子往后不能打光棍啊,再说了那老刘头也快命到头了,豆花儿过去,等他人没了也就四五年的事,到时候什么家底不都是咱们的。”
“是得为六子考虑,哎,行按你说的,明天我去老刘头那儿一趟。”
心好疼,揪疼揪疼的……
为什么……
爹……为什么一点希望也不给我……
我不想嫁给老刘头……
陶豆花哭却不敢出声,心里在流泪。
泪干了,已经是后半夜了,爹娘弟弟都睡熟了。
旁边就是弟弟,那个扬言要把自己快嫁了,给他换媳妇的弟弟。
陶豆花擦擦眼泪,摸黑小心翼翼的往外头移动。
她没办法了!她能想到的能求助的人只有一个!
乞丐哥哥!
她决定了!她要去望月镇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孟浩然《过故人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