靥娘与丹景两人提着食盒在书院门口敲了半天,无人来应。
“未时不到,书院怎的无人应门?而且偌大个书院一点响动也无。”丹景道,“看来当真是有魔物作祟。”
靥娘伸手捏捏他发髻,称赞道:“小道长真聪明!”
丹景无奈,拍开靥娘的手:“现下应当如何?”
“嗯——翻墙。”
“翻墙?”
靥娘点头,指指书院:“这里面魔炁冲天,看来魔物已经小有所成,但究竟到何种境界,尚需进去一探。”
“那也无需翻墙啊。”丹景不明白,“莫说此门未锁,就算锁了也拦不住你。”
“不是我翻,是小道长你翻。”靥娘笑着眨眨眼,“此乃书院,我要遵守非请勿入的规矩。”
见丹景不理,她又以手扶额做哀伤状,“唉,可怜我往事尽忘,只留得这支离破碎一丝记忆,小道长是修行之人,当存悲悯之心,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能成全我吧……”
丹景被她堵得没话,认命地寻了个无人之处翻进去,在里面正经说了句“靥娘子请进”,打开了书院大门。
书院内甚为雅致,绿竹如茵,花草新绿,两排校舍错落有致,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笔直向前,尽头是一间叫做‘苦读斋’的讲堂。
靥娘一眼便看到汹涌的魔炁自讲堂门窗缝里不断溢出,有些沿着墙根檐下蔓延,有些触到阳光的便消散不见。
“果然已经小成气候。”她疾步向前,“小道长,跟好我!”
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光景,只见卢正负手站在讲台上,还是穿的中午那件青色襕衫,发髻有些散乱。
他站在一团黑雾中看不清面部,只听得偶尔几声呵斥,声色俱厉,咬牙切齿:“玉不琢,不成器,给我狠狠地打,狠狠地打!”
靥娘在半开的门上轻敲几下,迈步进去:“卢夫子,我是四时小馆的伙计,来给您送饭菜的。”
卢正听得声音,僵硬地把头转向这边,将两人吓了一跳,只见他皮肤发青,一双眼已没了眼珠,眼白也变成血一样的赤红色,唇间獠牙突出,俨然成了魔物模样。
丹景有些害怕,握紧拳头还想硬撑,忽的被一只纤纤玉手覆住了眼。
“小道长莫看,卢正已被心魔吞噬,你年纪尚小心智不定,当心被它控制了。”
靥娘说着抬头,只见讲堂上空三尺处,悬着一把戒尺,戒尺乌木制成,长七寸,宽两指,尺身密密麻麻刻了字,像是某种符文。
而此时,乌木戒尺周身泛着血光,吸收着从卢正心口源源不断涌出的黑雾,黑雾越浓,血光越甚,化作无数血色魔藤,覆在堂下垂首而坐的众学子头顶,摄取着他们的精气。
靥娘惊诧,想不到这不起眼的落魄夫子,执念竟如此之深,以一人之力将心魔强大到此等程度,若放任不管,日后定成祸害,到时就不止是吸收书生精气这么简单了,那恶心的血色魔藤会钻到齐州百姓的家里,吸食他们的精魂,再用他们的血肉做肥料。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吃不到荷花酥,也喝不到豆腐脑,更别说什么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只怕整座湖光山色的齐州城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她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后怕,手腕翻转间变出一张蓝色丝网,朝空中抛去。
丝网御风而行,去势如电,眨眼间便将戒尺罩住,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网还是上次在吴家捉鬼时丹景织的那种,靥娘当时觉得好用便学了来,闲来无事织了好几张备着,只需附上丁点灵力便威力无穷,可比她之前纯用灵力捉妖省力多了。
丝网与戒尺相触,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戒尺急速旋转,忽上忽下,像是想要摆脱丝网的纠缠。
讲台上的卢正突然冲了过来,瞪着血红的双眼扑向靥娘,嘶吼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靥娘也赏了他一张丝网,捆死猪一样将他捆了,单手掐诀,凌厉眼神盯向还在试图挣扎的乌木戒尺:“魔物便是魔物,死到临头居然还敢造次。”
半空中红蓝两种光芒大盛,激烈碰撞间狂风大作,发出阵阵尖啸。
讲堂门窗被吹得哐哐作响,戒尺上的符文皆化作血字浮现出来,不停撞向蓝色丝网。
强风裹着杀机,吹在身上刀割一样痛,堂下的学子突然齐齐背起了书,声音嘶哑难听,宛如杜鹃啼血般凄厉,令人头痛欲裂。
若细听,那嗡嗡嗡的读书声其实只有一个字:杀!
丹景被这无尽杀意吓到,忍不住偷偷睁开眼,就见狂风中靥娘衣裙猎猎,眼神清亮,精致如画的容颜悠然自若,仿佛眼前一切对她来讲都如儿戏般不值一提。
她抬手,青葱般的五指陡然握紧,低喝一声:“灭!”
血光瞬间寂灭,杀意消失了,血色魔藤顷刻间化为粉尘,风一吹便消散。
乌木戒尺失了光彩,断为几截掉落在地上。
心魔散掉最后一丝魔炁,湮灭了。
读书声也停了下来,没了血藤的牵引,学生们东倒西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必担心,他们只是被抽取了精气,暂时晕过去了。”靥娘看出小道士的担心,轻声安慰道。
“心魔呢?”
“被我弄死了。”
“……”丹景点点头,又指指地上已经恢复人形的卢正:“那他呢?”
“不好说,心魔由心而起,最是洞察人性,最初的时候,心魔会帮入魔者实现愿望,而后慢慢吞噬掉他的七情六欲,只剩一副躯壳来供其驱使。”
“他会醒过来吗?”
“这要看他造化了,其实醒来不如不醒。”靥娘道,“不醒就会永远沉浸在美梦中,也算是他想要的结局。”
她说着将地上躺着的学生一一检查过,确定他们没有大碍,便跟丹景一起从后门离开了。
刚才一场恶斗响动不小,周围的百姓聚拢在书院门口议论纷纷,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更有好事者跑去报了官,因为知府公子在这里读书,官差来的很快,四位巡街衙役持刀跨入书院,跟刚迈出讲堂的白泽琰走了个对面。
“公子?”四人赶紧行礼,为首的衙役看着一片狼藉的门窗跟院子,不由紧张道,“公子可知此处发生了何事?莫非是有山贼闯入行凶?”
“没有山贼,不过的确是出了事。”白泽琰虚弱地扶着门框,道,“里面有学子晕倒了,快去请大夫,还有,我要马上见我爹。”
***
靥娘在四时小馆做小二挣钱上了瘾,日日准时上工,端茶倒水勤快得很,这日老板娘李窈儿正在柜上算账,看着咋咋呼呼来去如风的靥娘,美艳的小脸颇有些愁苦:“靥娘姐姐,您最近很闲?”
“是啊,最近无事,君莫笑又迷上跟东边林子的老山参下棋,见天儿不见人。”
“那天那个挺好看的小道士呢?”
“小道长本就是陪师兄下山办事的,事情办完自然回云生观了,所以我来找你玩,还能挣钱呢。”靥娘把已经被自己擦得锃亮的柜台又掸了掸,倚上去,“怎的?不欢迎?”
“靥娘姐姐来我这儿,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有您这尊大神在此,我的几个大主顾啊——”李窈儿给她看账本,“千佛山的灰郎君,大明湖畔的柳夫人,还有舜井边上娇娇一家,全都不来了,您瞧瞧这流水,直接砍半!”
“为啥?”
“为啥?您居然问为啥?”李窈儿急得挠头,忽而又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听说您上月把望仙峰白家三孙子的妖丹给挖了,还给炖了吃了?”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妖造的谣,我这就把它妖丹挖了炖了!”靥娘气得一拍柜台正欲发火,忽的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她探头一看,只见几个孩童正手持柳条,追打一个衣着邋遢,披头散发的乞丐。
“学生知错,学生知错!学生一定好好背书,先生莫再打了!”乞丐挨了打,嘴里胡言乱语着跑起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皆中节……先生莫打,好疼啊!”
“卢正?”靥娘看着从门口跑过的疯乞丐,认了出来。
“那日当晚他便疯了,七情六欲皆无,只剩下一副痴傻的身体,日日喊着先生别打他。”李窈儿叹口气,喊伙计从后厨拿两个馒头给卢正送过去,“也不知之前是挨了多少打,什么都忘了,唯独这事儿还记得呢。”
“如此也好,不然醒来看到自己从云端跌回泥里,少不得还要疯一回。”靥娘遥遥看见卢正蹲在墙根抓着两个馒头狼吞虎咽,怕他噎坏了,端了碗清水送过去。
她驱散几个顽劣小童,将水放到他面前,碗里的水清澈,倒映出蓝天白云,一派好春光。
李窈儿搁了笔,托腮望着门外,喃喃自语:“看来传闻说的没错,齐州地界百妖之首靥娘子,对人比对妖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