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其实不敢确定西崇山到何种程度才能被称之为“完整”,于是她只好将千年之后的神域与此刻比较。
在云咎日复一日的钻研下,藏书阁不再是神山上唯一的宫宇。颇具雏形的寝殿搭起来了,虽不比千年后那般精巧,但结构上已相差无几。殿后|庭院被移栽了数棵花叶不败的楝树,那并不是什么名贵难养的木植,可明曜爱极了它浅粉色的花团,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片连绵于青山之间的云霞。
云咎在花树下扎了秋千,明曜没事就喜欢坐在上面飘飘荡荡地晃,后来她嫌这秋千太小,又缠着他想法子将它幻化地更宽敞一些。云咎为此对着图纸苦恼了大半日,左右下不了手,又把明曜惹得偷笑出声。
她对上云咎蹙眉望过来的眼睛,伸手轻轻揉开神明的眉心,“白白长了张灵心慧性的脸,怎么能被几张图纸难成这样……”
云咎沉黑温和的眸子对上少女狡黠的双眼,沾了墨的手指忽地握住她作乱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明曜现在对他的态度越发自在,非但不再像初见时那般频繁地使用敬称,甚至还会用阴阳怪气的腔调挑衅他。可云咎对此毫无不悦,甚至在无奈的同时又心生欢喜。他自降世以来并没有见过什么人,整颗心都只牵挂在明曜一人身上,因此她分毫的改变在他眼中都异常鲜明。他当然知道从最初的畏敬,到如今的亲昵依赖,明曜究竟改变了多少。
她为他做出的每一步改变,都令他欣喜不已。
少女坐在他怀中,红润饱满的双唇与他的脖颈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暧昧距离,可她眼神却极其纯粹,像是感受不到他越发深沉的目光。垂落的发梢轻轻柔柔地扫过他的手背,酥麻的触觉直抵心脏,他刹那握紧了拳,呼吸也为之一宕。
明曜感到他忽然紧绷的肌肉,吓了一跳,桃花眼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不会吧……你真的生气了?”
虽说如今这记忆中的云咎比千年后更加鲜活,她在这段时间里见惯了他各种情绪,却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半点不耐。哪怕有时她提的要求过分了,他也只是无奈地蹭蹭她的脸颊,最后闷声闷气地应下。
像是一只完全没有脾气的大猫。
然而此刻云咎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那双漆黑的双眼如深渊般要将她卷入,直抵灵魂般叫她战栗起来。
她伸手推了推他,放软了声音妥协:“我错了,不该那样笑话你……诶,你别这样。”
然而下一瞬,那双黑眼睛里却突然翻涌上了一种委屈至极的水色,明曜恍然觉得自己眼花,大惊失色地想要细看。可他却瞬间避开目光,一手紧锢着她的腰肢,一手压着她的后颈,将她埋入自己怀中。
明曜用力扒拉着他的手臂,慌得语无伦次:“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开个玩……笑?”
一大滴泪水落入她的后领,顺着脊骨倏忽滚落,烫得她浑身一颤——她……把他惹哭了?就因为那一句话?!
明曜无措地僵在他怀中,开始回想自己这些天的要求是不是真的过分了。云咎日后毕竟是个武神,那双引箭持刃的手画不来图样也是再正常不过……她、她怎么能一时得了他的宽宥便说出如此取笑之语!
……她可真不是个东西。
云咎的泪水简直要烫到她的心里,明曜一面觉得抱歉,一面又被异样的情绪裹挟。整个人不明所以,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最后妥协般地亲了亲他微凉的唇。
双唇相触的下一刻,眼前人似微微勾起了唇角。牙关被颇有技巧地撬开,清冽的冷香在暧昧的水声中变得异常馥郁。她迷迷糊糊攥着他的衣襟,乖巧地抬头顺从他,甚至在来不及换气憋得脸颊泛红时,还不忘伸手摸摸他的眼睛。
“乖……换气。”他掌着她的后脑勺,终于肯放过少女靡红湿润的唇,好整以暇地哑着声音提醒。
“唔,干的……”明曜神智逐渐回笼,靠着他肩膀有气无力地喘,抹过他眼角的手指上却半点水痕都没有。
再起身,只看见他眼底明晃晃的,戏谑的笑意。
她突然意识到被骗,再一深想,就连这个颇具技巧的吻也十分令人怀疑。
分明上一次还只是过家家一样的轻吻,怎么这回突然……突然就如此……
明曜被吻得手脚发软,越是深想,便越是浑身发烫。她此刻尚不能完全分辨□□的存在,因此更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颤抖,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是酸软又是忿忿,最后只化作了一句怒气冲冲又毫无威慑的质问:“你哪里学来的!”
然而没等云咎回答,她已从他半遮的广袖下瞄到了某页古怪的画面……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那本薄薄的古籍上,云咎原本身体后倾,姿态懒散,却在看到那画面的下一刻陡然变了脸色。
明曜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夺过,却完全忽略了云咎刻意放缓的动作和正中下怀的神情。
片刻后,少女满脸通红地合上了那书,琥珀色的水眸颤动,左右环顾,就是不敢落到近在咫尺的云咎脸上。
明曜声音颤颤,尾音都发虚,分明是指责,却一点儿力道都没了:“你、你都在看些什么啊……”
云咎玉竹般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温柔而强势地紧扣,声音低沉危险,望着她的眼睛却带了三分刻意的示好:“你不喜欢?”
“我……”明曜望着他那双深沉却含情的漆瞳,不自觉地回忆起刚刚惊鸿一瞥的几页图画,脑中眩晕欲烧,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涨红,声音更是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眼神却又不自觉地,好奇地朝那古籍的方向望去,“不…不喜欢…”
云咎闷笑出声,挥袖散去案几上的笔墨,托着她的背往上压。他的手背先触到微凉案面,怕她嫌冷,凭空幻了一张薄被垫在明曜背后。
少女显然被吓到,纤白的手指不知所措地扯住身下的锦被,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是在藏书阁的桌上……
顿时,指尖紧攥的温软也仿佛开始发烫,那被褥出现在此的时机不巧,只将云咎那一点儿心思暴露无疑。她本该生气的,可两人挨得太近,气息交融,只差一个亲吻的距离,又不由得叫她心绪纷乱起来。
她眼神迷蒙,微仰着脸凑近他,虽先时才摇了头,如今却一整个柔婉的情态。她等了半晌,双唇却并未如预料那般讨到一个吻,猛然睁开眼,却见神明那双清逸漂亮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不是说不喜欢么?”云咎分明还掌着她的腰,扣着她的手,却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似乎只要她微蹙蹙眉,便要坚决顺了她的口是心非。
明曜被他不上不下地勾着,整个人都不得其所,桃花眸起了水汽,越发地潋滟勾人,她小兽般地呜咽了一声,带出几分忿忿不平的泣音:“怎么能……”
云咎伸手抚过她眼皮,分明没有施力,却抹得她眼尾绯红,带下一串晶莹的泪珠。他始终见不得她哭,心头泛酸,只差把那书中种种勾人动念的邪法抛到九霄云外,可没等他将人抱到怀中安抚,却情况大变——
明曜竟在此时攀着他的脖颈仰头吻了上来,且那姿态已与前几次浅尝辄止的啄吻大相径庭,饱满润湿的唇瓣微张,在相触的刹那,一截软绵的舌尖小心翼翼地,好奇地舐了上来。
云咎一怔,脑海中似有烟花炸开般,他下意识吮上少女微肿的唇珠,毫不费力地汲取到她口中温热的甜津,心尖也被她乖巧献祭般的姿态撩得颤颤。
他着实是故意的。不论揽她入怀时装模作样的示弱,还是无意露馅的一角春图,亦或是他那欲拒还迎之态……他一举一动都是早有预谋,等着怀中的这只小鸟扑入陷阱。
唯一没料到的,是她当真轻易便撩拨起他愈加罪恶的欲|念,那绝非一个深吻可以化解,而是所求一段更为密切的缠绵。
两人都是初尝情|欲,将深吻当成化解欲|火的药,却并不晓得那才是饮鸩止渴的毒,野火燎原般愈演愈烈,将原本清静肃穆的藏书阁也沾染上挥之不散的暧昧。
明曜莹白娇嫩的脸颊浸染了一层红晕,那颜色将她原本靡丽的长相衬得越发不可方物。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眸半眯着,里面纯粹的天真之气已在纠缠间消散无踪,透着股勾魂摄魄,叫人胆颤的美感。
她在密密丛丛的吻中仰起脸,那截细腻柔白的脖颈与锁骨自纱缎下递于他深沉眸底。两人双手相扣,不由自主地战栗,眼神相触的一瞬,却只听一声不大不小的掷地之声传来……
明曜循声望去,目光突然顿住,紧接着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欣喜,她伸手握住落地的物,掌心朝上将它抵在云咎下颌。
冰冷的触感瞬间止住他的动作。他不得不停下,抬眼便看清了她手中拾起的东西——是一块中央泛着浅金色光点的浅绿色玉石,那光点如同小小的莹虫,在明曜掌心的石头里左右横冲直撞地扑腾,仿佛焦急着想要摆脱那方寸之地的困囿。
——也像是一颗脆弱的心脏,在少女的手中无序地跳动。
云咎的呼吸一下子轻了。
他想起明曜这些天里,时常背着他往山中偏僻之地而去,甚至有时同他讲话也会出神。他当她是逐渐厌倦了与他日复一日的相处,心中焦躁,便越发渴求她的注视,甚至还鬼迷神差地翻了藏书阁的那些书……
可如今看着她掌心那块小小的玉石,他哪里还有不懂的?
明曜是在用她的神力,喂养他神域中的一块灵石。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或许猜到了西崇山缺失的东西么?”她的水眸滟滟地望着他,手中冰凉的玉石缓缓上移,贴近他的唇,“是生命。”
此时的西崇山与千年后相比,只差满山无名无姓,却自在快乐的精怪。纵然彼时的云咎待她并不算亲近,她在西崇山的那些日子却也不孤寂,只因山中万物有灵,但凡多吸收几年灵气便可生出神智。
纵然内心知道这段记忆或许并不真实,她也不想自己离开此处之后,云咎依旧孤孤单单地度过千年光阴。
明曜想起神侍姐姐说过,她曾被素晖神女以神力喂养,后又在西崇山化了人形,因此虽是云咎的神侍,却又可与月隐峰心意相连。
当时明曜听闻此言,只是和其他精怪一样感叹素晖神女用情至深。到如今再次回忆起这话,心中却又平添几分酸涩。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鬼迷心窍地刻意在山中搜寻美丽的玉石,日日佩在身边,握在掌心,笨拙地将本相之力时刻包裹着那小小的石头。
与其说是帮助云咎完整神域,她多做的这些,其实更多是出于私心。
她多想在她离开之后,依旧有人替她陪着神明。
她想给他一个热热闹闹、万物生机的西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