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过去，又到了晚自习结束的时候。

季岫习惯性多留下来看一会书，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慢吞吞离开教室。

一路回去，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变幻着长度。

秋夜万物萧瑟，连路灯的光也似暗淡了几分。

但季岫独自走在这样的小径上，不知道为何，她反而觉得这样静谧安静的时光很好，好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当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房间里灯虽亮着，池蔚却已经洗漱完毕，睡到了床上。

季岫心里微讶却又有些了然。

看来白日并不是她的错觉，池蔚确实突然改变了游戏的玩法，对她开始微妙地冷淡起来。

季岫心头浮光掠影般飞过一些想法又很快隐去。她似是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她走到自己的桌边，放下手上拿的辅导书，却突然一瞥，看到自己的桌上还放着池蔚的笔记本。

池蔚的笔记，因为字迹秀雅工整，解题思路独到，深入浅出清晰易懂，一直以来便很受众人追捧。

顾巧巧白日里便已经好几次感慨池蔚比老师会讲题，每次做到难题就开始羡慕季岫有个学神室友，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从前还不知道池蔚真面目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季岫当然是与有荣焉，像夸她自己一般开心。而如今再听，却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现下看到自己桌上放着的池蔚的笔记本，她涌起一种古怪又可笑的念头，虽然池蔚在学习上一向大方，对人从来不藏私，从前便经常将自己的笔记借与她参考，但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这像不像是嗟来之食呢。

季岫心里觉得有些讽刺，她不知道池蔚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一方面突然冷淡避开与她的接触，一方面却又把笔记留给她参考。

她看了一眼池蔚的方向，床头帘子已经放下，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没必要再过多揣摩，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之事上并不值得，季岫回头在心里这般告诫自己。

心绪复归平静，她也没有再多纠结，拿起池蔚的笔记本，把它放还回去，然后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了书。

等到熄灯后，她也不磨蹭，动作轻巧爬到了床上。

夜色幽深，满室昏默。

季岫看不清池蔚是何情形，只能隐约看到池蔚躺于一侧，被子微微鼓起一道曲线，像是安静的山峦。

呼吸声在黑暗中很轻，若有若无，仿若某个已很久远的夏夜，萤火在扑翅。

季岫微微一顿，然后便缓缓从床尾爬了过去。

她轻轻掀起被子一角睡进去，尽量避免与池蔚发生触碰。

好在今夜很太平，池蔚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两人虽在同一个被窝里，但中间还是隔了一指宽的距离，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相安无事。

因为今天没有任何外界打扰，季岫格外专注地学习了一整天，精神本就乏累，很快便意识昏沉睡了过去。

但睡至夜半，许是跟以往不同，没有被池蔚强迫着贴在一起，两人中间隔了一道空隙，故而有些漏风，季岫觉着后背有些冷。冷得久了，肺里积了寒气，引起气道过激反应，她便不由在梦里也蹙了眉轻咳了起来。

季岫睡得迷迷糊糊，咳了后知道自己是冷了，但潜意识里不愿靠近池蔚，也不敢随便扯被子惊醒对方，反正她身体虚寒贯来如此也早已习惯了，便索性由着这样去了，意识重又陷入梦乡。

而与季岫以为的不同，池蔚却并没有睡着，她虽早早躺在床上，却一直只是在闭目沉思。

池蔚难得的，竟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她一直都是个理性而又目标清晰的人，可如今却在迟疑。

对于季岫，她已经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或许一切的苗头在一开始就应该被掐掉，妄想在失控的边缘自控，果然是过于高估自己了。

似是自嘲般叹了口气，在听到季岫咳嗽后，池蔚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到底还是把人捞过来搂紧进了自己怀里。

当把人搂进怀里的那一刻，那些半夜未眠的冗杂的思绪，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仿佛之前那种种深思熟虑，利弊考量都不再重要，就这样抱着就很好……

真是可怕的沉溺。

……

第二天天亮，季岫睁开眼睛，发现池蔚已经不在床上。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却见自己睡在床铺正中央的位置，一时有些茫然。

季岫对自己的睡相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与池蔚睡在一起巴不得退避三舍，是绝对不会越界的。

她不由握住被角，垂睫似是想起了什么，静默片刻，到底没再继续发呆，直接下床。

桌上池蔚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带走，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人，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季岫便一个人，走到盥洗室，静静洗漱。

其实这样的感觉很好，仿佛又回到了池蔚从来不曾出现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独自一个人，静静洗漱，静静出门。

没有人陪伴也并不会感到寂寞，早晨去往食堂的小路上有鸟雀啁啾，她独自听着也会觉得热闹和欢喜。

这两日，因着池蔚突然的冷淡，季岫久违地感觉能喘一口气，她不无侥幸地想，如果池蔚当真是转了性就好了。

……

一日匆匆过去。

这天晚上，季岫照旧是等到熄灯后才上床，而池蔚则和昨天一样已经早早睡下。

一回生二回熟，季岫也没多想，默默掀开被子，动作幅度尽量很小地侧躺了进去。

她原以为今天会如昨日一样两人相安无事，不料头才刚沾上枕头，便听池蔚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耳畔：“过来，睡近点。”

池蔚的声线融入了夜色的幽冷，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

季岫的身体一僵。

又要开始了吗？

果然……不该抱有任何天真的侥幸。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似的闭上眼睛，身体僵硬地往池蔚的方向挪了挪。

但她到底还是不习惯像这样主动去贴近池蔚，故而挪动的距离有限，始终保持着不与池蔚产生肌肤接触的程度。

池蔚显然并不满意如此，她声音似有不悦地压低了几分：“你属蜗牛的么，让你近点还离这么远，被子都在漏风也不嫌冷么。”

这大概是这两日来池蔚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说罢她便似耐心已耗尽，直接伸手一揽，把季岫像抱娃娃似地整个搂进了怀里，还顺手把松动的被子顺着季岫露出的那段纤细的脖颈重新塞得严严实实。

季岫身体被这么紧实地抱住，脖子又被软和的被子卡了个严实，整个人一下子像陷入了一座柔软的牢笼里，彻底动弹不得了。

她极度僵硬像个木偶般贴在池蔚怀中，单薄的睡衣遮盖不住两人肌肤相贴传递出的体温。

当渐渐升高的温度和加快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彼此蔓延开，不管曾有过多少次更亲密的距离，季岫都感到十分不自在。

她头顶像是悬了一把剑，在池蔚不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便犹如惊弓之鸟，完全无法安心入睡。

另一边，池蔚也头一次生出了某种煎熬的情绪。

从前将这一切视作游戏时，她只是觉得这样做有趣，她喜欢看季岫情非得已时展露的青涩和被迫透出的欢愉，那就像是朝阳里初生的纯白的花朵，在午夜时从花蕊处渐渐透出了一丝一缕靡艳的红，却还犹自挣扎在枝头，妄想借着夜间霜露，将那抹泄出的绯色稀释洗淡。

而如今，她已不再满足这份单纯的有趣。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她还想要索取更多。

心底的某颗种子，在无声无息之间，便已发芽，然后便肆无忌惮地生长，总想要汲取更多的养分。

或许，这一切她原本还是能控制的。

当那颗种子还沉埋在地底时，当它被黑暗围绕不曾见过光……

可是现在它已破土。

当它见过了光，便在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光。

终究……再难遏制。

当不曾在乎的时候，那只不过是抱着的一个玩具，如何狎昵都无所谓，只需服从让她尽兴便够了。

可当开始在乎，却仿佛揣了一块冷硬的石头，不想磨平那些棱角，但想抱紧时却又硌得难受。

开始警醒，想彻底舍弃，免得终有一日划伤自己，却又稀罕这是自己从万万千千中亲自找到拾起的一枚，扔了便再也寻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池蔚的手搂着季岫的腰背，季岫僵硬，她也同样僵硬。

那片从前本该平静的心湖，似有一场无名大风骤起，风声猎猎，涛声叠叠，霎时间，便有万顷白浪，千里覆雪。

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这样的情绪竟有一天也会出现在她身上，池蔚轻哂。

但这一切又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便理所当然已有预兆。

否则她为何要开始这样的游戏呢。

池蔚眸色渐幽，更深夜阑，无边思绪都已化入虚无的黑暗中，寂寂无人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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