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池蔚的手法很好,力度把控相当到位。
一般人其实很难控制好自己的手劲,其结果往往就是痧还没刮出来,被刮痧的那个人倒是先被弄破了几层皮,之后的十天半个月恐怕都见不得水。
而季岫肩头,刮出来的痧样子看着虽然有些可怖,但池蔚施加的力道却颇为适中,所以她实际上并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疼痛,反倒是觉得整个人舒坦了许多。
季岫也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池蔚手边刮痧的器具居然一应俱全,更没想到她会把这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但她又实在难以自作多情,天真觉得池蔚这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而单论手法之娴熟,季岫同样很难想象池蔚这样的大小姐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去主动学习刮痧。
纵然现在的事实是池蔚正在帮她刮痧,是在帮她缓解痛苦,可心理上那难以磨灭的屈辱感还是令季岫难以相信池蔚这是好意。
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之际,季岫另一侧的肩头也已经渐渐凝成一团赤紫霞云,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有血雨倾泻而下。
而池蔚手底的动作也由起先的顺畅果决变得犹豫凝滞起来,及至最后彻底停顿住。
时间仿佛在池蔚身上静止。
那些散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似乎在眉眼间弥了一团轻雾,将所有情绪都拢在若隐若现背后。
那漆黑的眸子里好似有一团永远化不开的浓墨,沉淀又沉淀,最后将目光静静落在季岫肩头。
一息,风起湖心,只见秀眉轻蹙,如春水微皱。
池蔚轻轻抬起了手。
手势极缓,向着季岫肩上的淤痕而去……
哪怕那纤细剔透的好似白玉雕琢而成的指尖,尚未触及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端是指间那轻微的近乎看不见的细小颤动,也足以说明这个动作的小心翼翼。
仿佛即将要碰到的是天上刚刚飞下的一片晶莹单薄的雪,娇柔的六瓣被指尖温度轻轻一灼,便会雾化为无形。
这般小心翼翼,试探着想要触碰的靠近,带着比三月初杏上的花露还要缱绻的温柔。
可也仅仅只是一息而已。
那双手终究没有轻抚在季岫肩头。
一息之后,痧板带着那独特的半月弧度,沉沉往下,顺着脊柱往两边滑开。
在季岫堪堪回过神之前,如夕日坠入江心,荡漾开一波又一波粼粼血色。
而原本白玉无瑕的脊背上,在几个呼吸间,便被刻上了一道道红痕,星星点点浮起的淤血,如一夜尽开的红梅,被雪色肌肤衬托着,分外醒目。
当意识到池蔚的痧板在她后背上也开始纵横时,季岫不由皱起了眉。
她从前刮痧时并不需刮脊背。
然而现在,池蔚不仅开始帮她刮起了后背,为了方便施力,更是一只手扶到了季岫身前。
不管池蔚是不是真心想要帮她缓解头痛,现在的这个姿势却是季岫完全无法接受的。
因为是在床上,她原本背对池蔚时便是半跪的着的,如今这样任人宰割的姿态下池蔚还要得寸进尺,这让季岫心里越发觉得屈辱不堪。
她手指紧紧抓着身下床单,终于还是忍不住挣扎起来,可刚有所动作,池蔚扶在她身前的手便牢牢抵住了她心口。
“别动。”
池蔚手上稍一施力,季岫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往后倒入她怀中。
池蔚拥着季岫,无比细致地帮她理了理耳边的散发,而后俯身凑过去,淡淡道:“阿岫,不听话的话是要被罚的。”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声音放得低低的仿佛情人间的轻喃。
每一个字,都带着她身上那股独既清且寂的气息,伴随着唇齿间流泻而出的仿佛深情的温度,轻轻喷吐在季岫耳廓。
色声香味触法,前四者已是上佳。
可惜季岫对于池蔚的触碰本来就惊惧得很,所以再是妙不可言,美至绝伦的的色声香味,化作法时在她脑海中留下的印象也就好比世间最可怖的毒蛇,滴着幽诡的毒涎,嘶嘶吐露着蛇信子,缠于颈间。
带着那阴冷蚀骨的触感,直欲往她耳朵中钻去……
季岫本能地战栗起来,越发想要逃离池蔚的桎梏。
感受到那明显不情愿的躲避动作,池蔚也未见着恼,仿佛还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更是温柔如水。
她附到季岫耳边,带着善解人意的语气,商量道:“怎么,你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继续。”
最后一个音尚含在唇间未尽,痧板已经顺着季岫的脊柱一路往尾骨方向滑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一下子往季岫的四肢百骸散开,就像船行江中时曳出的一道道波纹,带着涛涛水声涌向两岸绵延不绝。
季岫的身体就仿佛冬日的雪人,受不住头顶暖阳的佛照,轰然间消融,失去坚冰的支撑后,口口入池蔚怀中。
她艰难朝后伸出手,止住池蔚接下去的动作。
她本就因头痛作祟,浑身乏力并无多少力气,所谓抵挡也不过是虚虚拦住了池蔚的手罢了。
但池蔚却又确确实实因此停下了手上动作。
她如今半揽着季岫,若想更进一步,其实也轻而易举。
不过池蔚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她收回被季岫堪堪架住的右手,痧板沾了清凉的药膏,重新在季岫脊背之上驰骋。
季岫身体一僵,但比之池蔚之前那个危险动作,眼下终归只是刮痧而已。
所以她尽管气息起伏仍旧剧烈,却到底不敢再不管不顾挣扎了。
脊背上也有许多大穴,沿着脊柱往两侧刮痧,自然不能算错,但许是对应症状不同,和刚才刮肩膀时相比,季岫感到了明显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能归为疼痛,更不是那种皮肤被刮破时的火辣辣难受。
若真要说起来,其实单纯只是骨骼经脉在叫嚣着它们在痧板压制下的不适。
但恰恰是这份不适比疼痛更让人觉得难熬。
一道,两道……
红色淤痕在背脊上交错,样子看着有些惨烈,远远望去,像是被人用了鞭刑,哪怕这疼痛实际不及鞭刑的千分之一。
季岫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害怕池蔚乱来所以不敢顽抗,但像现在这样被池蔚一手托着前身,一手在后背执痧板纵横,这滋味实在太不好受。
哪怕她忍得了脊背上的不适,可是池蔚扶在她身前的那只手,紧紧贴着她的肌肤,任季岫再怎么想忽略,对方掌心的温度还是慢慢渡到了她身体里。
有那么一瞬,季岫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烫灼了,仿佛池蔚已穿过她的血肉,将她的心脏牢牢攫取在自己掌心之中。
季岫的呼吸变得渐渐急促起来,就像一条被人捉上岸离了水的鱼,腮帮做着最后几下徒劳的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池蔚却突然放下了痧板。
她把季岫有些瘫软的身体扶正,指尖随后轻轻悬在了季岫后背的那一道道红痕上。
这指尖似落未落的一悬,就像小荷才露尖尖角时,那欲停未停点水而过的蜻蜓。
季岫不由浑身一颤。
“知道错了么?”
池蔚的气息轻吐在她耳后,带着些许温热,缱绻勾入耳洞。
明明只是这么一道无形气息,季岫却有一种被人一寸寸舔.舐而过的错觉。
她不由战栗得更厉害了。
池蔚的手这个时候,开始慢慢勾勒起她背上的那一道道痕迹,就仿佛在描摹一卷精心绘制的图画。
但随着她的动作,季岫的后背却泛起了阵阵寒意。
池蔚问她可知错?
什么错?
这一日间的事走马灯般快速在脑海中回放,一幅幅画面闪现后,季岫只好无可奈何苦笑笑。
她突然想到池蔚白日里的冷淡与漠视似乎就是从自己早上没有喝她带来的粥开始的。
是……因为……这个么……
只是……因为这个么。
因为自己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喝下保温瓶里的粥,所以刚才在刮完肩膀后才会继续在自己后背上弄出那些痕迹么……
刮痧,其实是算不上惩戒的惩戒。
因为并没有多少难捱的疼痛,可是这样不得不半跪着,敞露后背为人鱼肉的姿态,却让季岫觉得无比屈辱和难堪。
这次,只是因为没有听池蔚的话把粥喝了,她才做出这个惩戒。
那以后呢?
以后自己若稍有违逆她,有哪一点不如她的意了,池蔚又还会采取什么别的手段来惩罚自己呢?
季岫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她只是觉得悲哀得很,活成别人操纵下的玩具,彻底丧失了生而为人该有的选择的权利……
季岫越想越心凉,却还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表示她已听明白池蔚的问话。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不回应池蔚。
若她不答,池蔚自然有的是法子逼着她回答。到时候,只是让自己的处境更不堪罢了。
光明之所以会被黑暗轻易吞噬,不是因为光明不够强大,而是因为黑暗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被岫岫误会的小池同学……
小池同学之所以把手扶在她胸口,只是因为怕扶肩膀或者手臂会弄痛她,毕竟肩膀上被刮出来的样子看着似乎挺严重的,绝对不是岫岫以为的那些有颜色想法(捂脸)
另外大家放心,小池同学绝对没有□□上虐岫岫的特殊癖好,她自己施的力其实自己有把握,不疼的,只是想心理上给岫岫压力,因为她有点恼怒岫岫胃不好还不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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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把自己尬住了,发文时居然没检查出来,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