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岫家坐落在老城区,临河并排四间小屋,分别是厨卫、饭厅、和卧房。
房子面积不大,却也算功能齐全。
其中厨卫在一起,一墙隔开,独立于别的屋子,坐落在一棵大香樟树底下。遇上雨天,便得撑伞才能将饭菜端进饭厅。
饭厅两壁,墙内各嵌了两扇红漆橱门,里边整齐排列着家中藏书。
临河窗下,则摆了一张长桌,供姐妹俩学习用。书桌一边是两把老藤椅,另一边是冰箱,上头摆放着一家人从前出游时的合照。
吃饭用的八仙桌贴墙靠在另一边,后头角落里则是铺了毯巾的沙发,专门为来客准备。
再往里走,两间卧房,其中姐妹俩共住一间。
屋子面积略小,床铺也不大,但装饰摆件看上去却极温馨。
季岫的妹妹叫季云,小她六岁,这年刚上小六。
与季岫沉静寡言的性子截然相反,季云活泼爱笑,小时候刚会说话,也不认生,隔着条河便能朝对岸的路人“叔叔阿姨”喊个不停。
外貌上,季岫从小体弱,人也瘦削,常常给人一种风中细柳,轻易便会断折的错觉。
季云则是脸上带了婴儿肥,笑涡深邃讨喜,人并不胖,却有一种少女独特的娇俏圆润,很受长辈邻里的喜欢。
两人也因此常常被周围的人打趣,说这两姐妹不亲眼看着从一个门儿出来还真认不出是一家人。
季云每次听到这些,都只咯咯咯笑,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唯有季岫心里微怅——
季云与她确实不是血缘上的亲姐妹。
季岫其实早已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了。
大约是某一天某个亲戚无意中提到的某句话吧。
其实她的亲戚也并不是坏人,只以为小孩子记不住事,才让季岫听到了那么只言片语。
等后来她再大些时,亲戚门便都闭口再没提及过半句有关她身世的话。
可惜季岫知事早,人又敏.感,只言片语便已足够她猜到许多。
而她又与别的孩子不同,哪怕知道了,心里恐慌难过不敢置信,也依旧不哭不闹不去质问大人。
她似乎从小就习惯了把所有事情压在心底一个人默默承受。
其实父母一直对她很好很好,给了她所有父母能给孩子的爱,可恰恰是这样,反倒加剧了季岫心中的不安。
而这份不安在她六岁那年达到了顶点。
那一年母亲怀上了季云。
季岫曾经在抽屉里看到过父母的结婚证,他们在婚后的第十年才收养了尚在襁褓中的她。
那时她以为父母是不能生育才去领养的她,大约他们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当得知有了季云后,惊喜激动溢于言表,而这些季岫都看在眼里。
那之后她便一直在等。
她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等。
在等父母的变化,在等他们的摊盘,在等……被抛弃。
季岫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在得知自己身世后,她便一直在等待未来的某一天那被随时抛弃的命运。
她会夜里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无声哭泣,预想所有可能出现的离别,而白天依旧扬起安静的笑脸,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孩子。
她一直在等。
等到季云一岁、两岁、三岁……六岁。
直到她十二岁,季云六岁那年,养父猝然离世。
父母待她始终无微不至,与亲生无异。
季父是工伤没的,当初单位虽赔了一笔钱,可对孤儿寡母而言,却无异于杯水车薪。
季云那时还小,堪堪上了幼儿园。季岫也只是刚读小五的年纪。
季母一个人挑起一家的重担,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可即便再困难的时候,季母也没有动过那笔抚恤金。
她把它们都存了起来,然后摸着季岫的头,说道:“我们家岫岫这么聪明,云云以后拿姐姐做榜样肯定也不差,妈妈要把钱存起来给你们上大学用。”
那时,季岫除了等待被抛弃的命运外从来没有考虑过具体的未来。
听到这番话后,她呆呆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可回头季母去做饭时,她却顾不得年幼的季云还在边上,一个人扑倒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其实都怪自己。
都怪自己的存在……
季父那天本不该出事的,他是为了多挣一笔加班费才去上的班。
如果他们一直只有季云一个孩子,如果自己不是从小体弱多病让他们开销太大,季父根本不可能会发生意外。
而季云……
已经被自己夺走一半父母关爱的季云,则根本不会失去爸爸。
她永远没法忘记那天放学后去幼儿园接季云时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季父去世没多久,季母振作过来后,便忙着四处打工挣钱养家,根本没法挤出时间去幼儿园接季云。
小小的季云,便只好一直乖乖一个人留在幼儿园里,等季岫小学放学后再去接她。
之前季岫每次去时,幼儿园内的其他孩子都早已经被家长接走,只剩季云一个人在院内荡秋千。
这天,她刚走到幼儿园的围墙外边,却听到里面传来了小孩子在一起玩耍的嬉闹声。
踮脚透过围墙的缝隙往里张望,季岫看到季云正带着满脸笑意和一个小男孩在拍皮球玩。
她刚想出声喊季云,那个小男孩却突然丢开本来和季云一起拍着玩的皮球,朝门外大喊一声“爸爸”后便飞奔了出去。
季岫这才注意到幼儿园的大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车。
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一边“宝贝,宝贝”地喊着,一边一把捞起那个飞奔出来的小男孩,抱在怀里后,两个人便直接上车走了。
季岫这个时候再回头去看季云,却见她一个人愣愣望着大门的方向,呆呆站着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垂下眼睛,一声不吭蹲下来,默默捡起小男孩丢在地上的皮球,一个人拖着步子,把球抱着放回了教室。
从教室出来时,季岫看到季云似乎抹了一下眼角,然后便抿着唇独自一人坐到了角落里的秋千架上。
她也不荡秋千,就那么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直坐着。
夕阳的光斜斜洒下来,打在她身上,把小小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直到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季云才猛地抬起头。
抬起头时她已眉眼弯弯,嘴角挂上了微笑,脚接着往地上一撑,秋千便飞了起来。
看上去就仿佛她一个人,一直在很开心地荡秋千。
一如自己每次来接她时所见。
而等脚步声过去,见没有人再走进来,她便又重新一个人默默垂下头,坐在秋千上不再有其他动作……
季岫站在墙外看到这一幕,一时心如刀割。
她这才意识到让季云一个人等在幼儿园里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季云在失去父亲后的每一天——
每一天都在眼睁睁看着其他孩子被各自的父母“心肝、宝贝”地喊着,亲亲抱抱接走,而属于她的那个宽厚的怀抱却再也不会出现……
这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在将季云心底深处的伤口,撕裂、撕裂再撕裂……
意识到这点后,季岫再也迈不开脚步去面对季云。
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每天放学去接她时,季云脸上扬起的灿烂笑容背后,那份懂事的艰忍,该是多少泪水凝聚出来的坚强……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季云虽然从小活泼爱笑,看上去单纯无比,实际上却心细如发,一直都在善良地照顾大家的情绪。
她们虽然不是真正的姐妹,可有一点季云却和她很像,她们都是那种把所有心事都一个人默默承受的性格。
可是,可是季云才六岁啊。
这不是她该懂事的年纪,季岫情愿她哭她闹也不愿意看到这个这个把所有悲伤藏在心底,然后在自己和妈妈面前笑得一脸阳光的妹妹。
明明该是她们安慰她,可在最艰难的时候,却是她在用笑容安抚她们……
季岫根本不知道自己那天到最后究竟是怎么把季云接回家的,她只知道自己对妹妹,对这个家的愧欠是这一辈子都偿还不清的了。
那之后,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度过了很长一段难挨时光。
然而不管生活是何艰辛模样,季母对季岫的关爱却始终如初。
所有季云该有的东西她都没有缺过,相反更多时候一直是季云在用她剩下来的衣物和文具。
季云对此也从来没有一声怨言。
生活虽然不时有阴云密布下起大雨的时候,季云却一直都是那个阳光灿烂的孩子。
她始终对周围的人甜甜笑着,没有因为失去父亲而郁郁,也没有因为生活困苦而自卑,她始终乐观向上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由心生好感。
姐妹俩的感情也一直很好,虽然她们的性格有时候差别很大,季云却从小就特别喜欢亲近季岫。
季岫还没读寄宿高中的时候,她便总是“姐姐,姐姐”不停喊着,缀在季岫后头当跟班儿。
等季岫上了寄宿高中,从前母亲向亲戚借了钱做的小本生意也慢慢红火起来,不用再担心话费开销后,她便隔三差五便要与姐姐通电话,向季岫汇报自己每天的小学生活。
季岫虽然性格内向自己不太爱说话,她却很喜欢听季云叽叽喳喳跟她分享在校园里发生的趣事。
对季岫而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母亲和妹妹了,只要她们能开开心心,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因为本来就是她欠了她们的。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母亲和妹妹的生活一定会过得更轻松。
不……
应该说本来她们会是美满幸福的一家人,本来是该万事无忧的一家人……
从桥上下来后,季岫停顿在桥墩边,久久没有再迈出步子。
这一周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母亲和妹妹。
可当真正要回到家时,她却又一下子不知道该与她们说什么了。
因为她什么都不能对她们说。
这个家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季母为她们辛苦了这么久,现在生意也终于有了起色,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起早摸黑时,她怎么能重新再给她们添烦忧……
池蔚对她做的那些事,她绝对不能对母亲和妹妹讲,她甚至绝不能在她们面前露出端倪。
她只希望她们能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默默在心里打了一遍草稿,季岫告诫自己,待会一定要表现得与从前每次回家时一样才行。
她于是在自己脑海中努力假想了一周原该平静的高中生活。
一周池蔚仍旧是从前的池蔚,原该无比普通的高中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精疲力尽考完回来,赶紧熬夜补上缺的,虽然补的这一章可能有点无聊……另外感谢小天使们的灌溉和收藏,虽然考得有点悲伤,但写文动力满满!
今天重新修了一下文,每次困得不行时写的东西,总有些语句不通顺……虽然修改了后自己也不是特别满意orz想把脑袋里的画面变成文字好难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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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捉虫,修文,因为记忆有点模糊了,怕和后文衔接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