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中，沈明显然是紧张的那个。

湖滨天盛作为A市最高档的那一批酒店，沈明早有耳闻。

但百闻不如一见，看着餐单上动不动成百上千的菜品和周遭金碧辉煌的装修，再想想自己可怜的工资，她翻阅着的手指还是有些颤抖。

放轻松，不是你付钱。沈明安慰自己，轻轻点了点头，指尖摩挲着有些粗糙的页边角，难以抉择。

而坐在另一头的陈央自然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从她时不时嘟起来的嘴唇看来，对面的女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没有出声，而是在点完自己的餐后又让服务员加了盏燕窝。

“你还挺养生的。”

可能是酒店的暖气开得太大，沈明觉着有些热，摘掉了头上的毛毡帽，喝了一口柠檬水。

最后在深思熟虑下选择了中等价位的中式套餐。

“今天这顿饭吃完，陈医生可就别再觉得亏欠我什么了，这餐让你破费了。”

沈明的无心之言让陈央听起来很不舒服，“我们是朋友，朋友间约饭，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句不可以吗在沈明听来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

“可以可以可以。”自己的语气让沈明突然想起了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师。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陈央竟大她十岁，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见沈明这么高兴，陈央的眉眼也柔和了不少，“你在笑什么？”起身又将沈明的柠檬水添满。

“我说出来，陈医生你可别生气啊？”沈明双手撑着头，脸上还有着生病后未褪去的潮红。

明亮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这副模样让陈央想起了家里的胖虎为了猫条讨好自己的情景。

恰好，服务员推着红酒过来了。

陈央拿起拔出来的酒塞靠近鼻尖，细细品闻。

“我不会生气，你说吧。”

她服务员点点头，亲手将猩红的酒液倒入醒酒器中，散发着浓烈香气的液体顺滑的像是丝带。

“我们算不算忘年交？”沈明天真的语气和傻乎乎的神情让陈央有些好笑，随后她又伸手替她整理被有些被揉皱的餐垫。

“你不是语文老师吗？忘年交至少也要差20岁吧，怎么，在沈老师看来我像45？”

陈央装作有些难过的样子，“怪不得呢，一见面就把我认成陈南的妈妈？”

见陈央又提起前几日的乌龙，沈明本就有些泛红的脸更加红润了，再加上之前有些费力的憋笑，脖子上渗出了不少细汗，于是便解开了外套的扣子。

她新买的裙子有点低，这么一来，一大片微红的胸脯露了出来。

“当然没有啊陈医生，是我眼神不好，你不要介意啊。”

似乎觉得自己认错的态度还不够诚恳，沈明又加了一句，“你像25。”又喝一口水。

陈央看着她的样子，不自觉有些口干舌燥，在服务员有些怪异的眼神里将刚倒进杯中的红酒一口饮尽。

显而易见的是，陈央更渴了，甚至还有点热。

她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正准备给沈明倒酒的服务员，制止了他的动作。

“她不喝酒，她开车来的。”

沈明上一秒还在为陈央的体贴感到满意，下一秒就反应过来。

你不是也开车？我不会还要给你当司机吧。

“陈医生，你不是也开车吗？”虽然内心已然激起风暴，但表面上沈明的语气还是很平淡。

“噢，是吗？我忘了，不好意思啊沈老师。”

沈明觉得眼前的女人上辈子一定是个无赖，却又无可奈何。

“又得麻烦你了。”陈央又喝了一口。

穿着件紫色的礼服，披着流苏的披肩，端坐在装饰华丽的座椅上的她像个贵妇，而摇晃着红酒杯的纤细手指则在酒液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白皙。

勾人心魄的紫色眸子里除了迷离再无其它。

沈明觉得自己要沦陷了，赶忙拍了拍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下。

冷静沈明，这家伙是在诱惑你，你不想给人当司机，她可以叫代驾。

下一秒

“噢，啊哈哈，没关系，我送你。”真是个没原则的家伙，沈明默默批判着自己。

“那就，谢谢沈老师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央舔了嘴角残留下的酒液，而手中银白色的餐刀利落地将牛排顺着纹理分割开好。

紧接着沈明的盘子里就多出了一块牛肉。

“放心，我没吃过。”

沈明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她努力地深呼吸以保证自己不会过分紧张而被憋死。

她又想到了之前清蒸鱼的“展示”环节，防止陈央再说出什么之前的丑事，她连忙将牛肉送入口中。

高档餐厅的牛肉确实和外面的小餐馆做的不同，油脂丰富，入口即化。

沈明出自真心的夸赞了一下牛肉的品质与烹饪手法，进而将话题引到了生活方面。

“陈医生你一个人住吗，还是跟陈南母女一起？”话一出口沈明就想骂自己，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别人的伤心事。

陈央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一边吃着牛排一边看着她，“我一个人住，就在江滨附近的城门新府。”

城门新府是A市有名的富人区，不过看陈央的穿着言语就该知道是家境不凡，因此沈明也并不感到意外。

“那陈医生有男朋友吗？”沈明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么漂亮，经济条件又好总不至于还跟自己一样单身吧。

陈央拉起了有些滑下去的披肩，反问道：“你有吗？”

这一改往日沈老师的称呼转而用更为亲密的你来询问的话语让沈明有些不自然。

“嗯？没有啊。”她着实没想到陈央会反问自己，因而回答时带着些许的疑惑和不理解。

“我也没有。”陈央面色如常。“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打算。”

“也是，陈医生你这么优秀那也是别人上赶着来追你，不过感情这事真不能勉强。”

25岁的沈明在陈央面前颇有一种情感导师的范。

“你有这方面的想法吗？”陈央又反问道。

“我还没有吧，以前大学有个人追我，结果我太迟钝了直到大学毕业了才知道，现在也没什么喜欢的人。”

沈明的腮帮子被食物塞的鼓鼓的，像个呆头鹅。

陈央添满了她的杯子，“别噎着了。”

“谢谢啊，你也吃。”沈明挺佩服陈央的吃饭速度的，明明两人一直在聊天，怎么就自己盘里的东西不见少。

“我怎么看你吃饭速度这么快啊？你不是医生吗，你肯定知道细嚼慢咽对身体好吧。”

陈央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唇，“以前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了也就无所谓了。”

说到这里，陈央的神色中带了些悲伤。

不会又是家里发生的事情吧，这姐真的命苦啊。沈明有点同情她，吃饭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

等到她酒饱饭足后，陈央又将刚端上来的燕窝推到沈明的面前。

“喝了吧，润肺。”沈明真的很想告诉陈央她这样像个老妈子，也许是真的饱了，沈明的身体本能地抗拒着，一动也不动。

“你喝吧，我吃饱了。”

陈央没有坚持，而是把燕窝端回去自己吃了。

这也让沈明有了观察她吃东西的机会。

她的表情仍然是往日那样冰冷中略微带着些笑意的，低着头，一勺接一勺的往嘴里塞着食物，似乎不需要咀嚼。

但沈明瞧见得真真的，她的眼角有眼泪。

沈明不敢再说话了。

这顿饭最后又是以安静的气氛结束。

望着副驾驶沉睡过去的陈央，沈明心情复杂。

如果让沈明描述第一次见到的陈央，她只会用随性但冰冷来形容，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冰雹，砸在了她风风火火的生活里，在热量的作用下，丝丝冒着白烟，看得见，却摸不着。

而在随后几天的相处中，这颗冰雹化开了，它越来越小，直到完全融化，露出里头被冻结后软塌塌的花骨朵，留下一大滩的水渍，渗进了名为沈明的土地里。

有这么个朋友好像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