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节节草顿了顿,商良咬紧唇瓣,眼眶隐隐有些发热,他低垂着脑袋,强忍着不去看一眼时青颜,他无法想象此刻的时青颜是用着什么样的神情,说出这种绝情狠心的话来。
明明刚才还在关心自己,现在怎么会突然让他离开呢。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商良脑海中快速掠过好几种可能,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他强忍住眼角泪意,手下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打磨起印章,垂眸回道,“现如今我身上还背负着商晚成之前欠下的债务,倘若真就这么离开清水村,我怕是会良心不安。”
时青颜见商良并没有再说要和自己一直在一起的话,暗地里缓下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内心渐渐生出一股淡淡的怅然若失之意。
他勾起唇角勉强笑道,“不急,等你偿还完债务再离开依水村也不迟,我想,商晚成真应该感谢你,你是个真正的大善人。”
“嗯。”商良声音还有些闷,“所以在我没离开之前,我们还可以像之前一样相处吗?”
他问这话时,双眸陡然朝时青颜瞥去,眼尾还微微泛着红,看向时青颜的神情隐约带着一丝迫切的哀求。
时青颜神色一僵,他目光平静地看了商良许久,注意到那总是带着开朗笑意的脸庞此刻明显透露出哀伤,这让他感到些许无措慌张。
沉默了好半晌,时青颜才微微颔首,同意了商良的请求。
望着商良骤然变得喜悦的面容,时青颜缓缓闭上眼,轻声道了句,“我有些困了。”
其实他并不是感受不到商良对于自己的喜欢,但是他一介残废,实非商良的良配。
他不想耽误了商良,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在这依水村苟延残喘,自生自灭,也不想让身边的人因为自己受累。
商良收敛住嘴边笑意,快速站起身来,将时青颜带到床边坐下,刚想要收拾床铺,时青颜抬手制止住他,“我自己来就好了,你还有要紧事,就先去忙吧。”
手下动作顿了顿,商良有些怏怏地收回自己的双手,闷声道,“好,那我先去忙了。”
商良坐回书桌前,双目放空地抚摸着桌上还未完工的印章。
他又何尝不明白时青颜的想法呢,可是上辈子的他早已将自己的事业做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如今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让时青颜过得幸福快乐来得更为重要。
对于时青颜如今的想法,商良也只是责备自己有些急于求成。
明明在还未见到时青颜之前,吸引到自己的不正是他身上那股坚韧柔善的气质吗,青颜总是这般美好,不管历经了多少痛苦磨难,内心却始终保持着一寸净土。
上辈子的他在商场上打拼多年,早已见惯了人心险恶,对于青颜,他只会毫不犹豫地时刻为之心动。
不过经此一出,商良明白了让时青颜接纳自己并不是一蹴而成的事情,他得循序渐进,一点一滴地渗入时青颜的世界。
—
接下来的日子,时青颜始终与商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二人单独相处时,时青颜也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毫无保留地流露心绪,虽说没有和最初两日那样痛恨排斥商良,但就是这般刻意无情的回避式冷漠,让商良心中愈发不好受。
即便商良表面上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开朗自信,但每逢入夜之时,他便会出神地凝视着时青颜背对着自己的清薄背影,内心深处控制不住地成股涌出一阵阵钻心的难受。
有好几次商良都想要向时青颜大声表明自己的心意,但由于害怕时青颜会因此离他离得更远,遂他都强自忍了下来。
前几日的他还在因为替原主背锅而感到委屈,但到现如今,他反倒还要感谢这口黑锅,就因为这口锅给了他一个顺理成章留在时青颜身边的缘由。
木雕店后院的正堂内,商良正在和曲有书一同安静地细细雕刻着碗具上的花色。
走廊外,掌柜步伐极快地朝这边走来,他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一走进来就兴冲冲地朝着商良高声喊道,“商良!你快跟我出来!”
商良放下手中的雕刻刀和模具,抬眸看向掌柜淡淡道,“可是店里的东家过来了?”
“是!东家恰好有事要去一趟县城,顺便过来看一眼你做的卧虎印章!”掌柜嘿嘿笑着,“你快把印章带上,东家就在前头等着你呢。”
“这就来。”
商良起身,将布袋中打磨抛光好的印章拿出来。
掌柜和商良笑谈之际,似有若无地睨了一眼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曲有书。
曲有书被掌柜打量这一眼,小脸顿时刷白,他负着双手,将身后的雕刻刀又往内藏了藏。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掌柜跟在商良的身后一同走远,曲有书这才有些腿软地跌坐在地,握着雕刻刀的手指也细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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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开门帘,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啜着茶水,在见到商良走进来后,也只是笑着道了声,“来了啊,快请坐。”
“东家。”商良微微颔首,随后在东家对面坐了下来。
东家一边饮着茶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他倒是没想到掌柜新招来的木雕匠会如此年轻。
上一位被县尉看中的杨大师早已年迈六十,而这一位新匠师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木雕手法当真能有掌柜说得那般神乎其神?
东家心生狐疑,他瞥过一眼还在一旁点头哈腰的掌柜,掌柜接收到眼色,便立刻朝着商良挤眉弄眼,催促道,“商良,你先把印章拿出来给东家看一看。”
商良点点头,将袖中掩藏着的印章轻轻掷于桌上。
掌柜特意瞅了一眼印章,很快便发现这枚卧虎印章看上去竟是比第一次看到时更为精美细腻,那虎头虎背虎尾的线条纹路逼真极了,活像是一头真正的老虎正趴在印底上面小憩,当真称得上一句栩栩如生。
原本气定神闲的东家也不再似刚才那般不甚在意,他紧盯着桌面正中央的印章,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没有其他木雕品会有的毛刺,整体平整光滑,即便没有见过真正的老虎,但此刻看着这枚卧虎印章,便可知道真正的老虎是何模样。
东家克制地没有直接拿起印章仔细观察,只目光炯炯地看向商良,恳切地询问一声,“我能拿起来看看它吗?”
“当然可以,你随意。”商良长腿交叠,漫不经心道。
听到这话,东家这才伸手拿过印章,细细地打量起来。
过了许久,东家将印章放了下来,他笑吟吟地看着商良问道,“年轻人,以你如此出色的木雕手艺,怎么会待在这小小的永安镇呢?”
“这里有我的家人。”商良微笑道。
“原来如此。”东家点了点头,又接着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去县城发展,不瞒你说,鄙人经营木雕生意已久,而你的木雕技术是鄙人见过的最为出色的一个,若是你去了县城,我还能把你引荐给县令大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高抬手臂,朝着县城的方向作了个揖。
随后,他又转眸看向商良道,“县令大人与鄙人乃莫逆之交,他素来喜爱木雕,倘若你去了县令大人的门下做活,以你的能力,必定会被他奉为座上宾!”
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上了,面前的年轻人必定会同意。
不料商良却是摇了摇头,道,“东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家中还有夫郎需要我照顾,商某暂时是不打算去县城了。”
实际上,商良并不想去县令那里做一个仅仅居于幕后的木雕匠,他只是想着多结识些人脉,等到做出越来越多的雕刻品售卖出去,并且积攒到一定的钱财后,便能和前世一样开办雕刻厂了。
东家见商良一副坚定不已的模样,便知道这厉害的年轻人是无论如何都游说不了的,他索性放弃劝说,只道,“那这枚印章你可以卖给我吗?我愿意出价五百两。”
在一旁添茶倒水的掌柜被东家这突如其来的话给吓了一大跳。
商良也瞬间有了些精神,他知道自己做出来的雕刻品在这个世界会很值钱,却没想到东家竟然愿意直接出价五百两。
好家伙!这可是五百两啊!
原主赌博赌了大半年才欠下梁庄主一千多两,商良不过只是花费了两三晚时间雕刻出的一枚小小印章,就能够将原主欠下的债务给还清小半。
商良也不打算提价,只笑着道,“我可以卖给你,不过这枚雕刻品还差一些没有做完,我需要知道你想在印底雕刻什么样的图案,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些核桃油。”
核桃油向来贵重,只有大富人家才能用得起,就算他想买还不一定买得到,所以他只能在这里问问东家有没有核桃油,等把印底雕刻好,再将核桃油涂好后,这枚卧虎印章也就算是正式完工了。
“图案待会儿我画好给你,至于核桃油,恐怕还得等上几日才能派人送过来给你。”东家起身抚了抚衣袍的褶皱,而后走到柜台后面拿了纸张画起印底来。
商良也跟着起身,朝着东家朗声笑道,“那就多谢东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商良:老婆你看看我。(心痛痛)
时青颜:我不能给你希望。(冷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