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时青颜话中的药,商良心知青颜这是心疼自己了。
心尖似被柔软的柳絮拂过,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颤栗感,商良的呼吸稍稍急促起来,唇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但心下还是因为时青颜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去为他拿皮创药而感到无奈生气。
“不急,我等会儿去拿。”
商良没有立即走去柜子旁拿药,只先将时青颜身上披着的纩衣整理好,然后又将巾帕取来,动作轻柔地收揽起洇湿了他衣裳的缕缕长发,细细揉搓起来。
凉风拂窗,树影斑驳。
月色清霜漱漱洒入,寂静的狭小土屋内,高大健壮的男人弯腰半俯,身下肤色冰白的美人敛眸抿唇,姿态温顺地任由自己的长发被身边人擦干理顺。
丝丝微妙的气氛如烟似雾般缭绕在身周,一时间安静得只可闻见二人轻缓的呼吸声。
待到擦干头发后,商良才走到木柜旁将皮创药取出来。
正准备自己上手涂抹药粉时,坐在床上的时青颜突地朝他开口道,“你过来这边,我帮你涂吧。”
商良扭过头,朝着他疑惑地眨眨双眼。
时青颜拽着被子的手指收紧了些,清润的眼眸抬起,轻声解释道,“我看得更清楚些,知道你何处需要抹药粉。”
屋里没有铜镜,商良自己涂药并不方便,更何况还是时青颜亲口说要帮自己忙,他自然乐见其成。
“行,那就麻烦你了。”
商良眼角眉梢染上浅浅笑意,他将药瓶递给时青颜,而后乖巧地在其身侧坐了下来。
纤长的手指蘸上一指药粉,时青颜动作轻柔地在商良受伤的侧脸将药粉抹匀,边抹边问道,“你是如何受的伤?”
“被梁庄主的打手打了。”商良说这话时还带着些委屈。
明明全是原主惹的祸事,黑锅却都让他来背,此时被心爱的人一询问,白日里心头积攒着的委屈便如同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了。
“梁庄主…”
时青颜想起上个月商晚成被一群彪形大汉围堵在院外殴打的场景,心下不由一紧,“可是那万金赌坊的东家?”
“没错。”商良点点头。
时青颜得到商良的肯定,视线在商良全身上下快速地扫视一遍,他蹙眉紧张道,“那你还疼吗?”
“不疼。”商良勾起唇角自豪道,“他们都被我打趴下了。”
语毕,商良忍不住笑出声,心道自个儿明明已经三十来岁了,此时此刻在时青颜面前却如同一个青涩莽撞的毛头小子,只想着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那便好。”
时青颜心下松了一口气,他将商良红肿的脸颊寸寸涂抹好药粉,而后又将商良的双手牵到自己身边,把手指关节红肿的地方也细细涂好药。
冰凉指尖离开商良的那一刹那,商良将时青颜的双手迅速包裹住又呼了几口热气,最后才仔细将其放到被褥里的汤婆子上面,道了声,“青颜,你不用担心我,今日便早些睡吧。”
时青颜应了声“好”。
“那就,晚安?”
商良温声道,随手又将时青颜两侧的被子收拢些。
“晚安。”时青颜朝他浅浅一笑,缓缓闭上双眼。
商良见时青颜睡下了,这才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
身后,时青颜有些睡不着,他睁开双眼,见到商良又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桌面上散放着不少奇形怪状的刀具,以及还有一块描好线条的木头,当即便明白商良今夜是要赶工。
烛光摇曳,床下坑洞里的炭火发出似有若无的“噼啪”声响。
望着男人宽阔挺拔的肩背,光看模样只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可他的那双大手却是异常灵活,手指间显得格外精细小巧的毛笔轻盈挥舞,落笔肆意潇洒,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儒雅气质,愈发衬得他沉着稳重。
时青颜在温暖怡人的被窝内缓缓闭上双眼,内心控制不住地重复道,商良这般优秀的人就不应该和自己一直待在一起,他就应当如同九天之上翱翔的苍鹰,去往外头那更为广阔的天地…
—
翌日,天还灰蒙蒙亮时,商良走进木雕店。
柜台后的掌柜一边整理着账本,一边瞟了一眼商良。
在看到商良眼下显而易见的灰青色时,他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便用暧昧的眼神扫视几眼商良,揶揄笑道,“商良,昨夜你都做什么去了?怎么会变得如此憔悴,莫非是被家中夫郎给透支了精气神?饱暖思淫//欲啊,啧啧啧…”
“别胡说。”商良没好气地哼笑一声。
他倒是也想,但青颜恐怕是不愿意的。
在没有确定青颜对他的心意之前,对于青颜,他只会克己守礼,做一个心无杂念的端方君子,以朋友的身份与之和睦共处。
商良随意将布袋掷于柜台上,然后从里面取出即将完工的卧虎印章,向掌柜挑眉道,“你看看这个。”
“嘶…”掌柜只瞥过一眼印章,便有些目不转睛了。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而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印章,置于双眼正前方细细观摩着,不时还轻轻抚摸过虎背上面的纹路,眼中满是惊喜与炙热的光芒。
掌柜将印章仔细地放回原位,这才正眼看向商良,问道,“这是你昨夜雕刻出来的?”
商良点点头,“是,不过还没有完工。”
还剩修整抛光和细刻等收尾工作还没有完成,因为工具材料的问题,他今天还得另想办法,否则这枚虎印就是个不合格的作品。
“这竟然是还没有做完的?”掌柜瞳孔震动,再次吃了一惊。
刚才他就觉得现如今货架上摆放着的成品,全都比不过商良手中这个刚出炉的木雕品,现在商良竟然告诉自己,这么精致完美的木雕竟然是还没有完工的?
商良“嗯”了声,将卧虎印章收回袋子里。
在走向后院时,商良转头朝着掌柜灿烂一笑,眉眼间的自信顷刻掩盖了憔悴神色,“尽请期待它最终完成的模样吧。”
掌柜嗫嚅着嘴角,想要说些什么这会儿又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掌柜才突地反应过来,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眼角眉梢尽是遮不住的喜色,他慌慌忙忙地道,“我得赶快些找人联系东家了…”
—
商良回到后院后将刀具包取出来,从摆放整齐的粗胚碗具中取出一个置于打胚凳上,待固定好后,根据昨日雕刻出来的模型,他拾起木锉和圆刀便开始细细雕刻起来。
初阳从四合院中央斜斜洒落进来,屋前雪地寂静无声,泠泠日晕在商良身周渡上一层淡淡光辉,手掌下刀光晃动,木屑肆意纷飞,此处自成一片“热闹”之地。
做木雕十分考验匠师的耐心,技巧以及艺术感,同时也需要匠师通过不断的学习和实践才能够提升手中的技能。
其实幼时的商良并不是一个十分有耐心的小孩,但父亲对于三代单传的他要求十分严格,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玩泥巴时,他就跟在爷爷身边开始学习雕刻了。
其他小孩总会因为玩闹调皮而被家长训斥,但他每次被责备几乎全是因为雕刻不出一个像样的作品来,在哭过闹过后,他最终选择沉默地接受父亲对于自己人生的规划。
是铁血手腕的父亲硬生生地把他从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给磋磨成如今这般既有耐心又细心的人。
尚且年幼的商良整日整夜与各类雕刻品生活在一起,原本白嫩的小手也渐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刀疤与薄茧,但也正是在这样的熏陶中,他日渐与雕刻融为一体,雕刻手艺也成为他融入骨血的珍贵宝藏。
时至今日,商良对于父亲的怨恨早已化作庆幸与感激。
说到底,因为学习雕刻他的人生受益良多,与其说他一生中最大的成绩就是完成了许多出色的雕刻作品,倒不如说是手下的雕刻作品成就了他少有缺憾的人生。
雕刻之于商良,便好比水之于鱼。
没有水,鱼儿便不可存活。
商良低着头,认真地将身边一个个粗胚打琢成具有“并蒂双生莲”浮雕的细胚,待最后只剩下两个粗胚的时候,他瞟过一眼便停下了手,站起身来舒展有些疲劳的双臂。
平日这个时候曲有书都会喊他去吃午饭,如今已到晌午,商良望向院外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不想和继续他学习雕刻倒还能理解,但现在这情况看来,难不成因为他,曲有书把木雕店的工作也给辞了?
商良向前屋走去,经过侧屋时也没瞧见有人在,曲有书和他的奶奶都不在此处。
待走到前屋,掌柜看到商良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同他笑着道,“今日小书他们日升有事,日昃再过来,午饭我就在食肆那儿随意买了些来,你莫嫌弃。”
商良摆摆手坐了下来,“自然不会嫌弃。”
他拿起筷子,状似不经意向掌柜问道,“小书他有和你说是什么事么?”
掌柜摇了摇头,“他没同我讲,我也不清楚。”
对于曲有书会有什么事,掌柜并不关心,此刻他一边吃着饭,一边还时不时打量几眼商良,那两眼放光的模样活脱脱像是在看什么移动大金库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日升:上午
日昃: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