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回到腾城的家里时，已经是距离开机仪式三天后的晚上十一点。

客厅的光线很暗，没有开灯，周遭的一切都是静谧的，木子似乎已经睡了。

她的作息比林止好的多，林止总觉得木子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反倒有种上了年纪的养生阿婆范。

林止的包里鼓鼓囊囊，里面放着先前取出来的五万块钱。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如今，纸币支付几乎已经被电子支付取代，但林止想看看，五万块钱的现金摆在面前，究竟有多少。

说实话，很多。

回过头来想想，在开机仪式那天近乎头脑一热的做出决定后，冷静下来的自己是否会后悔借钱呢?

毕竟，那套房子她看了挺久。

那是一个小户型的两室一厅，楼层不高，但坐北朝南，采光不错，有着特别大的阳台，可以在上面种些花草，养养鱼。

林止与林祥共同养育的第一条生命是便是当年在花鸟市场买来的鹦鹉鱼，不过它们都在疫情期间因无人看管而悄悄死去。

写网文写出点名堂，赚到钱，在康城买一套自己的房子，重新去找林祥。

这是林止在20岁那年定下的人生四部曲。

自己写网文写出名堂来了吗?

林止也不太明白，《医者》的影视化改编就像是一场梦，美的让她不愿醒来。

可每当她回归现实，看到那依旧惨淡的数据与收入，矛盾的情绪仿佛是一双无形的大手，不停拉扯着她的头脑。

至于林祥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她都是完美无缺的爱人，可正是这样毫无缺点的她，才更让林止自惭形秽。

自己配的上这样的她吗?

值得她一辈子活在他人异样的眼光里去爱吗?

林止不愿去想。

老旧的时钟发出零件碰撞的声响，林止伸手打开了灯。

客厅里的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模样，除了果盘上的苹果变成了梨。

林止脱下了外套后挂在门边的衣架上，进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袋还未开封的面包，干巴巴地嚼着。

这个冰箱是房东太太配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开关时总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止止?”木子穿着睡裙走了出来，手扶着墙壁，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你回来了。”

木子的声音很小，却带着浓浓的委屈，林止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子已经搂着她的肩膀低声哭泣。

“木子......”林止的手轻抚着她的头，时不时拍拍，却欲言又止。

木子在林止的怀里哭了很久，但却始终很克制，泪还未从眼角淌下就已被拭去。

“你别哭啊。”

林止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手忙脚乱的她再顾不上什么，立刻掏出了包里的钱。

“不就是钱嘛，我借你，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木子看到那几沓红彤彤的钞票时却哭的更凶了，发白的指尖揪着林止外套胸前的布料，揉的乱七八糟。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虽然木子的房间就在林止的对门，但林止平时进去的次数特别少，两人多数的交流都在客厅进行。

木子睡在这套房的次卧，面积比林止的主卧小一些，还没有卫生间。

两人一直都是平摊房租，刚开始时林止有些不好意思，可都被大咧咧的木子赶了回去，随着感情的日渐熟络，林止也不再提这件事。

当林止把哭的快要昏迷的木子抱回房间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与林祥那双乌黑的眸子不同，瞳孔蕴着淡淡的紫色，有股异域风情。

“怎么不睡了，我还好不容易才把你抱到床上的，老腰都要断了。”

林止想要找些话题活络气氛，但木子只是哼哼鼻子笑。

“谁让你平常不运动的，我才90多斤。”

“嘿，李木子，你这话说的我可要伤心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止作势便要挠她的耳朵。

木子特别怕痒，气势瞬间便弱了下来:“我错了，我真错了，止止，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时间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上班呢，早点睡。”

林止从床上坐了起来，关灯时木子仍靠在床头眼含深意地看着她。

“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林止关上了门。

正当她准备去洗漱时，门口传来了木子哭的有些嘶哑的声音:

“林止，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会记住的。”

“行啦小妞，才这么点钱就把你收买了?快睡觉!”

大款林止大声做出回应，胸中先前积攒的阴翳因为这句话的出现顿时烟消云散。

木子失神地望着已经完全紧闭着的房门，手里握着一块褪了色的徽章，上面写着前程似锦，万事大吉。

她知道，林止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

七年前的新年

才入住新家不到半年的林止和木子被房东赶了出去，理由是随意改造墙面。

可她们只是把破损的墙面重新刷了一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止很明白，那个肥头大耳的房东只是眼红另一位房东更高的收益，见无法在两人这样刚毕业的穷青年身上榨出油水，又看准了她们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告他，干脆随便找了个理由勒令她们卷铺盖走人。

“林止，好冷啊。”

木子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两人距离临时找的住所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天空中洁白的雪花源源不断地落在了两人的头上，打湿了她们相同款式的毛毡帽，也打湿了随风飘荡的发丝。

“再坚持一会啊，马上就好了。”

林止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叫车的app，仍没有任何出租车司机回应。

这是一件过年期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现在更想把那位毫无人情味的房东好好骂一顿。

他只给了她们三天时间收拾行李。

“唔。”

木子的脸被冻的乌青，嘴唇发白，身体靠在栏杆边摇摇晃晃，十分虚弱。

林止试探性地摸了摸她缩在衣袖里的手。

冷的令人心慌。

当两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临时的住所时，木子眼前一黑，顺势倒在了门口。

当林止尝试了所有办法都没能将木子唤醒后，她拨打了120，木子被送去了医院。

经医生诊断，木子得了失温症。

她在医院躺了一个多礼拜，花光了当时还是一穷二白的林止所有的积蓄。

后来，木子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后遗症，需要在家休养，没有收入，而她的积蓄连自己看病都不够，更别提生活了。

林止秉承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拼命码字的同时还身兼数职，日夜操劳，这才勉强养活了身处低谷中的两人。

木子在生病期间也度过了自己22岁的生日。

已经连吃了一个多星期挂面的林止忍痛买下了一份四寸蛋糕，端到了躺在床上的木子面前。

“好好许个愿望，身体会好的。”

望着她困顿而浮肿的面容，木子的眼眶忽然掉落下了某些湿润的东西，蜿蜒地流进她的衣袖，直到胸前，直到心里。

木子支撑着坐了起来，吹灭蜡烛后把蛋糕一分为二，把分量较多的那份递给了林止。

“你吃吧，我不饿。”

忙着打工的林止已经许久未吃到这样的美味，三下五除二消灭后仍意犹未尽。

“你还想吃吗，那这份也拿去吃吧。”

“不行不行，今天你生日呢，我怎么能全吃掉呢。”

木子没有再强迫她。

“诶，你等等等等。”林止拍了拍后脑，好似想起什么大事般跑回了房间，过了一会拿出了一枚徽章。

抱歉了宋伟，没想到你几百年发的纪念品还能发挥余热。

“这是我高中毕业那年统一发的，我觉得特别有纪念价值就留下来了，今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给你准备别生日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啊。”

林止双手奉上。

徽章是铁质的，上面漆着五彩斑斓的图案，但最显眼的还是前途似锦，万事大吉八个大字。

“送给我的?”

和林祥一样，在遇到林止之前，木子也从未收到过别人的生日礼物。

“对啊，我觉得这寓意特好。”林止答。

“谢谢。”

木子将徽章用纸巾包好，收进了口袋。

将近一年后的夜，已经完全康复的木子开车去酒吧接林止回家。

这是一个令她此生难忘的日期。

12月31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林止的心情总是不太好，要么去酒吧买醉，要么便是呆在房间里闷一天。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

在那一夜前的很多个日夜，木子尝试过各种方式了解这个日期背后的含义，全都无功而返。

但那一夜后，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喝的烂醉的林止在她的面前第一次喊出了那个名字，哭天喊地，哀嚎不止。

木子也由此了解了林止的过去。

也了解到她内心里的那个人。

至于自己的感情，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林止曾在空闲时问过木子，为什么都快奔三了还不谈恋爱。

而木子总是坦然一笑地摇摇头，从未正面回答，转眼还是平常那番开朗活泼的豁达模样。

答案其实一直都在心里。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