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三千米,林止跑得并不轻松。
在第三个冲过终点线后,她晕倒在了身前人的怀里。
具体是谁,她也不知道,但在失去意识前,林止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洗衣粉味。
应该是林祥吧。
夕阳下,归巢的鸟儿穿过红得发紫的火烧云,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当林止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医务室里挂葡萄糖,身边除了忙着收拾药品的校医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哎,醒了就好。”校医拿出听诊器与手电筒,在做完简单的检查后,见林止的情况已经稳定,于是便在葡萄糖滴完后放她离开,但临行前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要过度运动。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林止颤巍巍地爬下床,推开医务室的门后,在走道尽头的阴影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此时的林祥正靠在走廊的白瓷墙上打着电话,听起来情绪很激动。
林止走得近些才能听见具体的说话内容。
“你之前从来都没怎么管过她,凭什么现在她去世了你就能这么说?”
“你把房子抢走了,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让我见她最后一面行不行?”
“没必要。”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什么叫没必要?大伯,她是我奶奶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林止站在不远处观望了很久,林祥的声音从一开始的质问转变成了苦苦哀求,但电话那头她的大伯的态度始终都很坚决。
“这是我妈,我是直系亲属,还用不着你这个女娃娃来教育我,老子懒得跟你说。”
“等等......”
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林祥的身体也无力地从墙上滑落,随着情绪的逐渐失控,蹲靠墙角边的她啜泣声也越来越大,在封闭的走廊里不断回荡,如同哀怨凄婉的幽灵。
四散飘荡的愁绪聚成了思念的深渊,漆黑的巨手拉扯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直到完全摧毁。
不知过了多久,林祥那连续不断的哀鸣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隐忍的呜咽。
她的奶奶也不在了?也就是说,才十六岁的林祥就已经成为了孤儿?
残酷的现实让林止不敢再往下想。
“啪嗒——”手机从林祥无力的指尖划落,掉在棕黄色的石砖上,砸出了淡白色的小坑,带出些许粉末。
她松开了抱着膝盖的右手,失魂落魄地摸索着地面,就在捡起手机的那一瞬,鼓起勇气的林止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脸狼狈的林祥面前。
“林祥,你还好吗.......”
这是一句没有必要的询问,肿起的眼泡,布满血丝的眼球,凌乱的头发,湿透的脸颊,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林止,眼前人有多么的挣扎。
林祥本已被止住的泪似乎因为林止的出现而又一次夺眶而出,决堤的泪水再次打湿了她肿胀的脸颊,也浸润了校服的衣领。
宛若一只受伤的小兽,委屈、不解、不安、绝望,林祥正在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林止从未见过林祥哭成这幅模样,她心疼地再说话,只是蹲下身把单薄的林祥搂在了怀里,用手指轻柔地拂过骨感明显的脊背,安抚般轻拍后脑。
一段时间后,似乎是哭累了,林祥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留着水藻般光滑发丝的脑袋深埋进了林止的胸前,身体颤抖。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里带着无尽的苦痛与哀拗,细长的指尖紧紧地扣住了林止的校服拉链,而泪水则沾上了里面的水蓝色卫衣。
浮在摇粒绒表面上的水珠缓缓低落,留下淡淡的痕迹。
林止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阵莫名的刺痛感,像是有人时不时用小针扎弄般,令人抓心挠肝。
鬼使神差的,她下意识将脸颊贴在了林祥的耳边,紧闭双眼,企图用身体抚慰好友的受尽苦难的灵魂。
林祥的泪水顺着两人紧贴着的皮肤渗进了林止的嘴里,很咸,很涩。
“林止......我没有家了......”
双眼紧闭的林祥低声呢喃着,这也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古逢秋悲寂寥,伴随着枯黄纷飞的落叶,秋天似乎自诞生起就是一个离别的季节。
林祥宣泄式的哭泣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色完全昏暗,两人才被刚好轮值巡逻的薛斐阳发现,而那时的林祥,也早就因为体力透支殆尽而躺在林止的怀里昏睡。
“薛老师?”林止下意识地想要解释着什么,但却被薛斐阳制止了。
他似乎知道林祥家里的状况。
“我送你们回家吧,国庆节了。”薛斐阳很自然地背起了林祥,同时领着林止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可是,她家,她家里出事了,没法回去了。”林止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嗯,我知道,我刚刚都听见了。”薛斐阳扭头瞥了一眼林祥,三人沉默地走到了校园停车场的最南边。
他的车是辆黑色的吉普,车厢内的空间很大,后排的位置刚好够林祥躺下。
“进去吧,我们慢慢说。”薛斐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和气,他伸出手替林止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顾不上收拾行李的林止背起两人的书包就上了车。
薛斐阳的技术很好,在经过校门口的减速带时,车子依旧十分平稳。
在高一时的家长会前,薛斐阳就对林祥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林祥这学期刚开学时也是向他请的假。
但如果不是今天轮到他巡逻这一块区域而恰好听到林祥的哭诉,薛斐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也不会知道林祥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在行驶一段距离后,林止先开了口:“林祥,她怎么办。”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熟睡的女孩,神情复杂。
林止也不知道林祥具体住哪,更何况,按照通话时所说的,她很有可能已经无家可归。
拥有多年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的薛斐阳很快想出了对策:
“这个国庆节,可能得先给她找个去处,之后的周末,我向年段申请一下,她应该能住在学校的宿舍。”
“寒假呢?”林止想的更远。
“寒假学校是肯定要清空宿舍的,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我给她安排。”薛斐阳的好心出乎了林止的意料,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林祥。
在思考片刻后,林止还是做出了决定:“那......要不住我家吧,我家很空,周末和寒假也可以,我妈妈她不在意这种事情。”
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的韩露当然不会在意。
“也行,要是她和你家长都愿意的话,那就先住在你家吧,要出了什么事情跟我联系。”
薛斐阳对于自己的学生还是比较放心,尤其是两人关系还这么好的情况下,他就没有再多问。
“国际花园九座,麻烦薛老师了。”林止将家庭地址告诉了薛斐阳。
很快,车子停靠在了林止家的楼下,而林祥则是再次被薛斐阳背起,送到了林止家的沙发上。
当林止安顿好林祥,想要给薛斐阳拿瓶水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地中海老师的形象忽然光辉了不少。
在心中默默向他道谢后,林止抱起了躺在沙发上的林祥,慢慢往房间走去。
她家的客厅与房间有错层,在上楼时,林止手中过大的动作吵醒了迷迷糊糊的林祥。
“我......这是在哪?”长时间的哭泣导致林祥的嗓子听起来十分沙哑,她伸出手,努力想要遮挡着眼前刺眼的光线。
“我家,你没地方去就先住我家吧。”林止没有低头,虽然林祥并不算重,但她的力气很小,自己必须全神贯注才不会让林祥摔下来。
“嗯......谢谢。”在一段时间的适应后,林祥看清了周围的事物,但似乎是太累了,林祥随即又陷入了沉睡。
最终,费劲全身力气的林止把她抱上了床,怕林祥着凉,于是又立即从书房的橱柜里抱来了一床新被子。
“晚安,好好睡一觉。”
仿佛不愿意打扰熟睡中的林祥,林止的声音很小,盖好被子后,她走出了房间,轻声关上了房门。
为了给林祥一个安静的封闭空间,林止今晚住进了韩露的房间里。但不知是认床还是白天昏迷的太久,她始终未能入睡。
凌晨三点半
饥肠辘辘的林止准备去厨房里找点东西吃却一无所获,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冰箱,顶着黑眼圈的她做出了明天去超市的决定。
林止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点入睡的。
第二天清晨,林止是被身边毛绒绒的触感吓醒的。
“林祥?!”望着刚刚睡醒一脸无辜的她,没睡几个小时而极度困倦的林止有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
“怎么了?”林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蜷缩着身体想要继续睡。
“等等,你别睡啊,你不是睡我房间吗?你怎么跑这来了?”林止将昨晚的记忆又捋了一遍,确认林祥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后声音大了些。
“我怕......”但林祥似乎被她严厉的语气吓到了,眼泪又在红彤彤的眼眶里打起了转儿。“你不在我怕......”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林止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纵使有些许不满,也马上在林祥这可怜兮兮的表情前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对不起啊,你睡吧,你睡吧。”心生愧疚的她连连道歉,心里却是唾弃起自己这个无情的家伙。
人家刚遭遇家庭变故,睡了就睡了呗,你让让人家又能怎么样。
望着眼眶通红再次睡去的林祥,羞愧的林止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