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马车驶入一条窄巷中,停在了一座颇为大气的府邸后门。
“吁~”男人勒停了马下地对着守门的小厮寒暄道:“几日不见,你小子又长膘了。”
“顾二爷您说笑了,小的自从换到这儿守门,整日风吹日晒,净吃苦头,哪有膘可长啊。”小厮摸着圆滚滚的大肚腩回道。
顾二是远近闻名的人牙子,常年为周边几个县的富绅府邸输送丫鬟婢女,净干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当。
“就你这五大三粗的身板,可不像是吃了苦。得,你去通传一下苟管事,就说货送到了,等下二爷带你吃酒去。”顾二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钱塞到守门的小厮手中,乐呵呵说道。
“谢顾二爷,小的这就去,您稍等。”小厮迈着轻快的步伐快速朝府里走去。
不一会儿,小厮跟着身穿湖蓝色罩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苟管事,多日不见,容光焕发,可有啥喜事。”顾二上前轻拍着苟管事的肩膀,拉近两人距离。
苟管事:“总算把顾二爷盼来了,府里这几日乱了套了,缺人得很,你再不来,我可要被东家骂死了。”
“您要的东西上面盯得紧,废了我好大劲。”顾二小声说着,将手中的袋子半遮半掩递给对方。
“还是你顾二爷有手段,平阳县现在都脱销了,半点货都觅不得。”苟管事掂了掂分量,将袋子打开,小拇指沾了点粉。
他先是闭眼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往嘴里递,口中来回搅动,咽了下口水,点了点头,似乎在认可货物的质量。
“这东西不孬,下次还找你。顾二爷咱话不多说,先验货。”苟管事将袋子收入袖口暗袋中。
“是是是,您这边请。”顾二将苟管事请到马车前,掀起车帘子,示意他往里瞧。
苟管事:“哟,五个呢,正好府里缺人,前面这两个看着长得真不错,能干活吗?”
顾二:“能啊,手脚再笨,只要经您夫人之手,稍微调教,那还不是一个顶两。”
苟管事:“行了,都要了,价格没变吧?”
顾二:“那必须的,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做生意最重诚信二字,再说了您可是我的座上宾,这往后的生意啊还得靠您多多帮衬。”
“这次您丫鬟要得多,逍遥粉算是我老顾的一点心意。”顾二将苟管事递过来的银子匀了五两出来还给他。
苟管事:“难怪没有你顾二爷做不成的买卖,张成你去把人带来下。”
守门小厮:“是,苟管事。”
张成正准备领几个新买的丫鬟进府里时,意外发生了。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醒醒啊。”闻香推着倒在地上的尹妤清,大声呼叫着。
苟管事闻言快步走了过来,只见尹妤清此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反着白眼,模样颇为瘆人。
苟管事:“这,这,这怕是羊癫疯啊,顾二,这人我不能要,退了退了。”
顾二:“苟管事,她来的时候好好的,定是装的,不信我试给你看。”
苟管事:“不要了,不要了,这带病的伺候不了人,难不成买回去供起来吗?亏本的生意我可不做。”
顾二恶狠狠的向尹妤清骂道:“臭婆娘,本想给你寻户好人家,你偏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心狠。”
“这样,其余四人我领回去,这个你自个儿带回去,钱你且收着,下回给我补上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苟管事也不好开口要回钱。
顾二:“成嘞,苟管事下回我好中挑好,给您挑个手脚麻利身体健硕的。”
尹妤清被重新推回马车,临走之前,顾二走到守门小厮张成面前:“你能脱得开身吗,杏花楼等你,过时二爷可不等人哈。”
“脱得开,脱得开,顾二爷我将人领进去便去杏花楼寻您。”张成喜上眉梢,以为顾二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是真要请他吃酒。
顾二:“成,你去吧。”
麻子:“二爷,这车上的货咋办。”
顾二:“给她送凤鸣苑去,好饭不吃偏要吃馊饭,怪不得我顾二铁石心肠。”
凤鸣苑,曾经平阳县最大的青楼,美女如云,各个花容月色,艺技超群,有卖艺又卖身的,也有卖艺不卖身的,还有卖身不卖艺的,老鸨芸娘性情泼辣,为人老道,很会调教姑娘,来过一次的客人还未离开便开始盘算着下回来的时间。
而现在的凤鸣苑,门可罗雀,曾经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一去不复返,近些日子生意惨淡,入不敷出,芸娘养不起那么多人,转手将人卖了一大半。
麻子:“二爷,时花楼现在风头正茂,去那边不是可以卖更好的价钱吗?”
顾二:“这婆娘,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病,时花楼那边万一发现了,咱吃不了兜着走。”
时花楼现为平阳县最红火的青楼,传言背后有人撑腰,财大气粗,装潢上下了许多功夫,姑娘们个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更是从京都挖来名师前来调教姑娘的言行举止,歌技舞姿。
午饭过后,顾二来到了凤鸣苑。
“哟~什么风把二爷这个大忙人吹来了?来,来,来,楼上雅厢有请,二爷,今儿姑娘们都有空,您随便挑。”芸娘一把拉着今天好不容易出现的第一个客人。
顾二:“芸娘,咱屋里说。”
芸娘:“二爷,许久没来,怎么生分了。”
顾二:“我手中有个好货,你收不收。”
“二爷,感情您今儿是让我破费不是来消费的啊。”芸娘一下子松开顾二的手臂,冷冷说道:“您也瞧见了,咱今时不同往日,您要卖货啊,得去对面的时花楼,我这小破庙都自身难保了,哪有闲钱买姑娘。”
顾二:“我不是看不惯时花楼那得势不饶人的嘴脸嘛,我手中这姑娘确实是好姑娘,姿色绝对比你楼里的头牌好,我也不求你买,你先瞅瞅,有眼缘了咱再谈。”
芸娘:“你莫要诓我,老娘现在真没钱买姑娘,你要么选个姑娘快活,要么现在滚蛋。”
顾二:“好姐姐,我顾二以人头担保,真是好货,你先看看,看不上我今儿点几个姑娘照顾你生意,怎么算你都不亏。”
芸娘:“自卖自夸我可见多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姑且瞧一下,姑娘人呢。”
顾二:“麻子,把人带进来。”
尹妤清一脸泥印,身上脏兮兮的,十分落魄。
芸娘绕着她来回转了几圈,上下打量着,眼角有了些笑意。
“怎样,我没诓你吧。”顾二瞧见了芸娘的神色转变。
“翠果儿,去,去端盆清水过来。”芸娘眼睛片刻都未离开尹妤清。
芸娘亲自动手,用湿毛巾将尹妤清脸上的泥印洗去,虽没有胭脂粉末妆点,但底子不错,身段瞧着却实要比楼里的几个头牌好上许多。
上扬的嘴角像是被定了型,下不来了。
顾二:“你看,人白净着呢,擦擦,多漂亮的姑娘,稍加训练一下,不日便可独当一面,成为头牌,定能打败对面时花楼头牌,这是张不可多得的好筹码。”
芸娘:“算不上惊艳,尚且过得去吧,这姑娘你多少钱出。”
顾二:“一口价十两白银,咱是老相识了,没多要你钱。”
芸娘:“你也知道,我这店许久未开张了,还养着这么大帮人,二爷,通融一下,这姑娘我咬咬牙收了。”
顾二:“成,看在你诚意买的分子上,少收你一两。”
云娘:“八两,今儿二爷姑娘你随便挑,算我的。”
顾二:“芸娘可真会做生意,八两就八两,今儿我还有事,日后再来,先记着。”
芸娘随手扔给了顾二一袋银钱,笑嘻嘻说道:“下次还有这等货色记得帮我留着。”
顾二:“一定一定。”
顾二怕尹妤清真有病,等下又复发,到手的钱还得还回去,赶紧溜之大吉,钱货两清,出了这个门,姑娘好坏就不归他管了。
“二爷,稍等,你手上可有逍遥粉?”芸娘小声问道。
顾二:“怎么,你也在问这个?”
芸娘:“平阳县里哪个不晓得这东西,客人不来我这儿多半也有这个原因,那时花楼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搞了些逍遥粉,客人都跑那里去了,不然她那里的姑娘哪里比得上我的。”
顾二:“我回头帮你问问。”
芸娘:“那就劳烦二爷费点心,要是能帮我搞些过来,云娘定有厚谢。”
尹妤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开青楼的会沦落到被卖青楼。
尹妤清在京都产业颇丰,最出名的青楼——尘凡涧,便是自她手,这也只是众多产业中的一角。
尘凡涧与一般青楼不一样,姑娘们签的是为期五年的契约书,收入与东家四六分,只卖艺不卖身。
姑娘们大多数是自愿加入,而少数被迫卖入的姑娘,只需赚够所卖身价的两倍价钱还给东家,便可获得自由身。
只是尹妤清迫于身份不好直接抛头露面,而是选择交给底下的人经营,她只需定时乔装走访,了解经营情况即可。
“我不管你来前是什么身份,你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芸娘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几日我让人教你些规矩,便安分守己的替我赚钱。”芸娘笑里藏刀对着尹妤清说道。
“趁早打消那些不可有的念头,来了这地就别想出去了,不然她就是你的下场。”芸娘指了指一旁的翠果,示意尹妤清要识时务。
叫翠果的姑娘看似十八九岁的年纪,眼神闪烁,低着头,似乎不想尹妤清看到,她脸上因何物烫伤留下的疤痕,手里头紧紧拽着一条湿毛巾,手背布满了伤疤。
不听话的下场?尹妤清不禁犯怵,这老鸨还是个狠角色。
尹妤清虽蓬头垢面,但身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姑娘,芸娘猜测许是被顾二拐骗来,现在楼里正需要新鲜面孔,与时花楼抢客人。
她才不管是谁家的姑娘,就算是被人寻上门,入了青楼的女子,谁还敢要回去,即便是要,那也得拿真金白银来赎,横竖都吃不了亏。
“你原先叫什么名字?”芸娘走近尹妤清身边,用刀割开她手中的麻绳。
“于晴。”尹妤清摸了摸手腕红通通的勒痕。
芸娘:“从今往后,余青青便是你的名字。”
尹妤清:“俗气,怪不得会被对家比下去。”
芸娘:“时花楼里也都是思思,艳艳,雯雯的,首先名字至少得打成平局,剩下的我会让人来调教你。”
“噗嗤。”尹妤清笑出声。
芸娘:“你笑什么笑。”
尹妤清:“笑你愚昧无知。”
“放肆。”芸娘呵斥着,扬起巴掌。
尹妤清反应迅速,伸出右手,在巴掌即将落到脸上时,抓住了芸娘挥过来的手腕,
“你竟敢……”芸娘没想到自己花钱买来的小贱人,居然敢制止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悔太早给她解绑了。
尹妤清:“稍安勿躁,你现在是我东家没错,但是我可不想跟着没前途的东家混日子。”
芸娘:“你什么意思?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目中无人吗?”
尹妤清:“我有法子能让凤鸣楼重回往日风采,你要是愿意听,那我们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口茶,我仔细说与你听。”
尹妤清:“若是按我说的法子来,届时时花楼自然不是你凤鸣苑的对手。”
“此话当真?”芸娘听尹妤清所言有些心动,她太想把时花楼踩在脚下,出这口憋了许久的恶气。
“我已入虎穴,怎敢耍花招,不然今日的她便是明日的我不是吗?”尹妤清嘴角扬起一抹邪笑,眼睛瞥向翠果意味深长说道。
芸娘:“那是自然,你胆敢耍花招,我有千百种法子治你。”
“不过……”尹妤清欲言又止,自顾坐到圆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倒是不见外,真把这儿当自个家了,芸娘一想到凤鸣苑即将从平阳县里抹去,就难受得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死马当活马医,能成最好,再不济转手把她卖掉,倒也不会砸自己手里。
芸娘跟着挪步坐到尹妤清对面,语气温和了许多,轻声问道:“不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