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足一瞬的时间，情势便完全调转过来。

等琳琅回神时已然落入下风。

双手脱力，身体还受桎梏，头又被掰得昂起，不得不仰视眼前这个擒住自己命脉又举动怪异的女人。即使到这地步，琳琅也并不害怕。

其余人在夜澜的魄力下幽幽醒转，又恢复了痛苦呻-吟的原状。

琳琅看向夜澜身后站立却缺乏自主意识的小医仙，失望了一瞬，又很快就释然。

空瞳术被堪破，证明道心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稳固。眼睛虽然还维持着空瞳的状态，却再难施展开其效力。

琳琅还没有发觉此时自己容貌的变化，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或许是刚刚接收了对方一大堆情绪之后还没有缓过来，琳琅语气难得有些温和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琳琅的声音令夜澜身体里涌动的暴虐气息安静下来，渐渐收敛起自己情绪外放的失仪。夜澜从琳琅染青的发丝上移开目光，深深注视着琳琅的眼睛，眼眸闪烁，微垂，并不言语。

“你叫什么名字？”琳琅被捏着下巴不好说话，每蹦一个字都得被迫地努起嘴唇。

当然她自己意识不到就是了。

手下的肌肤温热，捏住琳琅脖颈的手指尖抖了抖。

女人语气淡淡地说：“夜澜。”

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乖巧地回答了，琳琅纳罕。

夜澜平淡地问道：“你呢？”

“萧琳琅。”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紧了紧。

“你姓萧？”只见夜澜眼眸深沉，“姓萧的，萧浅浅是你什么人？”

欸？

萧浅浅？琳琅脑筋一动。

“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夜澜：......

“我不会骗你的，真的。”

夜澜认真地说：“但是你会跑。”

“......”

“不会的，我保证！”

因为脸颊被捏，不得不努起嘴，琳琅神情里表现出来的“真诚”和“期待”显得格外傻气。

夜澜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认可的满意，轻轻哼了一声，撤开手，并退开半步，将手背在身后，拉开了与琳琅的距离。

琳琅没形象地揉揉有些发僵的下巴和脸颊，忍不住腹诽，这女人看着秀质实际上却粗鲁极了。

“其实，萧浅浅是我名义上的母亲。”

夜澜点头，仿佛心中了然，早有想法，而只需要在琳琅这里得到应证。

“嗯，那我该是你的长辈！”

惊雷平地起......

似乎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夜澜又补充了一句：“我认识萧浅浅。”

琳琅：？所以呢？认亲现场？

虽然不应该放过这样一个追问关于萧浅浅线索的机会，但是目前紧要的却是小医仙。

于是琳琅避开这个话题，大胆提问。

“那小医仙，你可以放过她吗？”

“不可以。”夜澜直接拒绝道。

“为什么？”琳琅不懂她的执念。

“她......”夜澜顿了顿，“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琳琅有些惊讶，竟然吐露的是这样的原因，并且竟然只是这样的原因。

“所以你对待自己重视的人却是扭曲她么？”

“她有她自己必须要走下去的道路，我只是她的领路人......你，无法理解......”

夜澜甩开琳琅的下巴后，便走到小医仙的身边。她用食指勾起小医仙的小指头，带着冰凉的亲昵：“霜霜......听话了......”

小医仙眸中紫光一瞬闪过，手被夜澜牵引着指向人堆，手指稳稳地从一名佣兵的颅顶划过，指尖挑出一根发丝般纤细的紫红色精络，飘然铺落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而那个佣兵即刻断气。

感受到琳琅的视线，夜澜很是无情地解释：“这些无一不是别有居心或者意图戕害她的敌人，取走他们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

“那他呢？”

琳琅指着不远处被破膛的穆力的尸体，质问。

夜阑冷漠启唇：“连坐之罪！”

轻飘飘一句解释，如同擂鼓鸣钟，击打在琳琅的心头。

琳琅不理解，神情失望的她又一次问出：“为什么？”

但是那失望却有些刺痛了夜澜。

夜澜凉凉地发笑：“你大约要不认得她了叭。其实她本该如此......呵。”

厄难毒体无法控制，历代皆早夭。

苦苦熬了多少岁月呀，我也累了......

不过是以人心难测为鼎，以人怨融炼天毒，以蝼蚁命芥添寿。

夜澜感叹的语气转而变得刻薄起来：“天毒女，生就薄命相，有心振作，却无力回天。杀人添寿而已，否则她也快死了......”

“不要......说了。”

琳琅很生气。气愤、悲伤、心慌，喉咙动了动，却只虚弱地吐出一句话。

这就是被《博雅集》里描写的“兴风雨，利万物”的螭龙龙灵附体的人啊！邪戾至此的性情，多么叫人失望啊。

出云帝国的世女殿下，真拿自己当人间活判官了吗？

可小医仙却不是你的勾魂笔。

一百零八条人命，该不该死都不能由小医仙一个人承担。

梵音清扬，《青方经》总纲在识海回响：“天光陨于荒野，冥疆皈依青方，曜灵桂魄，屑金天河......”

洞内呈现异像，置身于辽远的孤疆荒域，一会儿细草微光，风野飒飒；一会儿日月同出，星河流淌。

一霎那时空静止，这是空间阵法，以自身为阵眼，搭建幻境结界。

夜阑被单独的结界隔绝开来。她手指聚力点在结界上，半点波澜也未起。

负荷过载的碧心髓怦怦跳得厉害，快要炸开一样。心口有些疼，但是不重要。

[漫天飞花雨，落地火飘零。]

异火是我现在能够使用的最大倚仗。虽然无法直接操纵异火，但是......

[闻者知我意，流连不能去。]

木属性本源，乃生发于我心我意。异火燃烧木属性本源，会诞生心火。

我也有我的问心考验。

琳琅从心间捧出一团淡青色的火焰：这簇本源心焰......问尽尔等生平事，心中无愧自可活。

火光摇曳，像片片花瓣包裹，并没有灼人的热，微暖，如同一朵高洁清贵却又亲近人的莲花。莲花心焰被挥置于空中，果然化作片片花瓣飞进人们的识海。

心焰如莲，去瓣存莲心。

莲心分作蓬和蕊。

火莲蓬被琳琅送到关禁夜澜的结界前。

夜澜最后问琳琅：“你希望我活着吗？”

琳琅：“那你猜我会死吗？”

夜澜顿时无话......

最后的瞬间琳琅看见对方的失意和坦然，补道：“如果都活下来，我们便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吧。”

说完，看着对方眼中闪过的亮烁，琳琅嘴唇勾起，面带苦涩。

心口仍在发痛，甚至更痛了，唉......

活下来......再说吧.......

火莲蕊送入小医仙的识海，琳琅引导它查探小医仙的各处经脉，渗入识海。

小医仙的识海处，一片浑浊，毒障重重，一只黑色的囚笼里，锁链紧紧束缚住白色的光球，并不断地侵蚀白色，要将其同化。

那光球里赫然是小医仙的神魂。

林琅......是林琅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医仙眼睛动了动，想说话却张不了口，声音哑然。

那具伏跪的神魂不禁以头扣地，虽无声，却敲得识海泛起阵阵涟漪。

琳琅操控心火进入小医仙的识海，将此处的一切异物悉数燃尽。

神魂重新落足在识海，原来的小医仙回来了。

琳琅染青的发丝散开，飞扬，歪头微笑：“小医仙，我看到你了。”

然而小医仙重新主掌身体，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琳琅看着面前虽然一双陌生的紫瞳，却带着自己所熟悉的眼神，里面含着泪光。

“为什么道歉？”

“因为......因为我隐瞒了厄难毒体的事情。因为我是身携剧毒、命带不详的天毒女。因为我已经害许多人了，连这些人也是......”说着说着眼神逐渐空洞。

“痛不痛？”琳琅打断了小医仙的话语和思绪。

“什么？”小医仙表情有些木然的疑惑。

“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很痛？”

琳琅温柔地看着小医仙笑，好像从来没有变过，里面含着关切。

小医仙立时瘪了嘴巴，望着琳琅呜咽似的闷笑两声。

“小时候误食了有毒的草，导致厄难毒体爆发，母亲、全村人都死于剧毒，只有我一个灾星活了下来......我知道自己迟早会成为一名毒师的，呵呵，还是最惹人厌的那种。”

“可我真的很想成为炼药师，我想治病救人，所以没有分寸地藏匿于人群之中，混迹于万药斋学医术......”

“很自私吧，连我也不喜欢我自己，还令你费心几次三番救下我这样的人。真是，不值得，真的，很抱歉啊......“

愧疚和忧伤同时浮于面上，就这样猝然从眼眶里滑下泪来。

服用毒药是开启厄难毒体的修炼门槛，这条路是一条惨途，必死无疑。若要求问医术大道，不该以那样的身躯问道。

所以小医仙从来不想迈过这道门槛。

然而天不遂人愿。刚拿到《七彩毒经》，她发现这具毒体竟然可以入药，可还未来得及研究，就被强行开启了毒体修炼，甚至更甚。毒体潜质突兀地被激发，如同虚不受补，过犹不及，必须拿人命填沟壑。这体质先天缺陷的沟壑便是——夭寿。

“这哪需要道歉，呵呵。”

“救你，想做便做了，哪里需要值得不值得。”

“我不是说我眼光很好吗？你相信我，我自然也是......相信你的。”

小医仙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琳琅的话，抬眸望去，那人端的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医仙扬袖迈出步子，飞奔着拥住琳琅，强自抑制又终于抑制不了地崩溃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啧，怎么老是写凄凄惨惨哭哭啼啼，唉，啥时候能写到塔戈尔沙漠啊。这一章差点把主角写死了。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还是下一章再考虑叭

评论一下我，夸夸我，骂骂我，主要是我觉得我写得很好，但这种认知本身就不太好。

希望你们对我指指点点，不然真没啥精神码字，一卡就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