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
需要二人合抱的巨大明珠安置其中,散发着由绿到白的亮光,照明了整个在山心开辟的洞穴。
地面站立着许多人影,他们胸口带有同样的徽章,擎着各自的武器僵直地一动不动......
成熟的金蛛倒悬在人头顶壁上延伸的蛛网。
十二只目因为没有眼睑,显出一种晦暗的沉静。
八只透明的蛛腿上细细密密的茸毛,腹背都是让人观感不适的灰黄螺纹......
白袍的女子盘坐在明珠上面闭目修行,忽然皱起鼻子,发出这般突兀的嘲弄似的嗤笑。
“呵,死得真难看。当真是加玛的人杰地灵么?”
女子并不睁开眼,她只是挑起小指,拿指尖细致地勾抹自己抹额上面的赤色纹样,淡声命令:“你去把外面那孩子带过来。”
壁上的金蛛撑了撑身子又俯首,顺从地离开。等不一会儿,它便扛着一具束缚得严严实实的蛛丝茧回来。
“为什么不是一开始生在我出云......浪费了那么多的光阴。”女子看着丝茧撇嘴说道,似乎有些可惜,但神情却显得漠然异常,“罢了,就这样开始吧......”
话音一落,一缕蛛丝便从金蛛的口中吐出,攀上女子的身体,缠绕成茧。
天毒女的归宿......出云之长愿。
双丝网,千千结,夜国未白孤灯灭,五百年前应验的谶语,绝不可以再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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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的擅闯令金蛛螯肢微微翕张,灵活地移动身躯将两具丝茧护在身下。
两具蛛丝茧就如呼吸一般的节律耸动着,溢散出深浅不一的两道紫气。
底下上百的人头开始攒动,刀剑霍霍有声,悉数朝着入口涌堵而来。
琳琅刚进入山心,便看到这副场景。
金蛛倒挂,人浪翻天。
金蛛十二只目,且呈现骇然的血色。这是堪比斗皇强者的六阶魔兽金蛛王的崽子,四阶噬魔金蛛啊......
除非从小培育驯养,否则要这样出身贵重的魔兽认主几乎不可能。
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加上那面出云帝国的王军旗,显然有位不得了的角色在背后操纵......
再看这些人的面孔,许多是昨日才认识的年轻佣兵,然而今天他们都变成了这副活死人的模样。
衣着不同程度的破损,自眼下蔓延到嘴唇都是怪异可怖的乌痕,双目虚睁,神情木讷地环守在蛛网上的两具丝茧下方......
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噬魔金蛛的领地。
潜伏在这些年轻佣兵后颈的蛛丝,携带的毒素已侵入脑干,意识的麻痹与障碍,已经令他们没有办法再感受痛觉。
疼痛是身体的保护信号,他们已然失去了这重保护,真正的死亡对于他们现在来说倒像是奢侈的救赎。
即使自己将他们的双腿打断,对方也不会停止用手、用牙齿和下巴爬着来找你麻烦。空拼一命,生不由己的此等屈辱......
看着这些人潮涌来,琳琅的眼睛感到一股被刺痛的酸楚......
以杀止杀,且不说蛮衅妄为,但说焉有尽头?满地血我可看不过眼。
生门……
琳琅往金蛛的腹部望去,两具丝茧......小医仙,以及那位幕后操纵者的去处....所有的答案都在这人海剑浪、蛛山丝岭中。
“唉——”
这一天究竟要叹几回气呢,说起来我只是小小斗者来着。
素腕轻抬,琳琅竖起食指,点落在眉心,青色的波状能量瞬息从指尖漾开。
「小火,来......」
一声低语,琳琅的易容像纸片一般焚烧尽,化成真容。
木倚火势,无异于自焚其身。以身涉险,焉能活几人?
或是一个都不得,自身难保之......
琳琅的肌肤在这幽谧的洞穴里泛起莹皙,双瞳渐渐褪去漆墨,浮现淡然的金色华泽......
眉心一朵瑰奇的火印浮动,最终又隐去。
而流烁的瞳孔直视噬魔金蛛的一瞬,那十二只红眼睛立刻干瘪,渗出蓝色的血液却又很快枯竭。
无形化作实质的折磨令八只透明的蛛腿颤抖,魔蛛却强顶着炽热,不肯从两具茧上挪开分毫。
琳琅越过倒地的人群,一步步施压。
目之所及,暗角的蛛丝开始自燃。佣兵们从蛛丝的操纵中解脱,眼神浑沌地瘫软倒下。
此时,洞壁上攀附的蛛网烧起来,火花翩翩升起,烟尘的杂质飘到空中又烧起,点点燃尽。
一具丝茧突然开出裂纹,紫气外溢得愈发明显。
那只蜘蛛终于形如枯槁似的从壁上无力跌落,而开裂的茧壳也一同下坠,直接触地成烟。
紫烟里一道白色的影子现出女人曼妙的身形。
靴子踩在明珠上,她从腰间解了一块淡蓝色的绢帕,再提起轻裾,轻浮地扫了扫并不沾染的紫烟,这才居高临下地看向琳琅。
而这一眼,女人再也挪不开目光。
心脏在此刻一通乱动,令她片刻失神的愣滞。
这个人,这双眼睛......
然后当她还在愣神之际,琳琅已经发出久候的责问。
“你带走了小医仙?”
尾音上扬的问句却又带着陈述事实的肯定神情。
琳琅被异火燎过的声音,显出成熟却又未染风尘的清明。
她是谁?
我是谁?
声音钻入夜澜的耳朵里,令她不由得嚅了嚅嘴唇。
骨子里天生的冷漠,周身自带寒气不复存在,四肢百骸都在汹涌地散发出一种陌生的热意,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喉间干涩,夜澜感到羞耻地闭上眼。
自己是怎么了?
袖袍里的指甲掐进肉里终于回神,将所有躁动都收敛起来,顺着一口气里不着痕迹地吐出,心又重新回归平静。
注视着面前这个“丝毫不受影响”的可疑女子,琳琅微皱起眉头。
是斗灵吗?看不透实力......
“小医仙是谁我不知道,白衣服的女孩儿倒是有一位,而她是我的,你带不走。”
夜澜维持着自己的威仪,甚至故意带出了身为上位者所睥睨一切的盛气凌人。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从刚才微妙的尴尬处境里割裂开来。
夜澜倨傲地踩在夜明珠上,往下睨视琳琅。
第一句就表明了这样强硬的态度,像是谈不拢了,不过......
“你,的?”一字一顿的重复,琳琅感到这个前缀有些荒谬的可笑。
“这位贵人说话可真是霸道……不知道她是否也这样认为?作为她的朋友,我可得亲自问一问呢!”
话毕,虽是挂着笑脸,但压低的唇线却透着真实内心的不满。琳琅仰视白袍女子,下巴昂起时流露出几分桀骜不驯。
“呵,朋友啊……”夜澜看到琳琅的笑,也不禁勾起唇笑得意味深长。
“只是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你虐杀出云皇室,毁辱出云王军旗,还□□我的魔宠,竟然还敢和我扳价钱呀?”
哈?哈——?
几个内涵的用词让琳琅听得头皮发麻。
眉头皱得复杂,她窘了半秒忽然想透,心里顿时骂骂咧咧。
这纯纯PUA呐?脏话就在嘴边,琳琅忍了忍,欲言又止。
“噗哈哈哈哈哈.......好玩......”夜澜立刻洞悉了琳琅的一系列变化,有些恶劣的又很不设防地大笑出声。
“呵,呵呵。"琳琅听到这气笑了,“是啊,你也是欠打!”
“你想打我?”
夜澜收敛起方才的散漫,眸子忽然犀利又严肃。
她第一次觉得被人说得有些难堪,好像被冒犯,又好像是,失落......
尤其是自己还问出这句话。她又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厌恶,于是挑衅补道:“大可以试试。”
这个能够擅自影响我情绪的人,真是罪大恶极!
从衣袖里伸出左手,夜澜洁白的手腕上爬出一截的红色纹路。
此一现出,竟然引发了另一具丝茧的异动,紫气肉眼可见的浓郁,蛛丝做成的茧一点点腐蚀。
此时倒在地上的佣兵竟然也幽幽醒转。
夜澜的眼睛异常地亮,她带着境界的威压说:“你们要将一个女孩儿献给夜丁?”
“是,是的,大人。”
两个刚刚醒来还没站起的中年佣兵立马调换了姿势,跪下低声应答。
心里暗自揣测,她怎么知道?乖乖滴,丁先生原来姓夜?!
这女人又是哪个?这阵仗吓死老子了。
“既然人在这里,还不动手!”
丝茧表面腐蚀,显出里面的景象......小医仙?
小医仙就安静地睡在茧中,只是那满头银发、嘴唇泛紫,不知道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经历了什么。
剧毒!
琳琅瞳孔微缩,关注着周围动静。她调动着周身斗气,往异火里灌,眸中的火光燃得更旺了。
“是!”狼头佣兵团的二团长甘慕和三团长赫蒙对视一眼。妈耶,是自己人。
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喘气都大了不少。
只有身为少团长的穆力还在因为肋骨断裂而捂着胸口。
他服下两枚复伤丹,不解又怪异地看着两位叔叔打哑谜。
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父亲......没有和我说过。
两位佣兵团长麻溜儿地爬起来,就跑着往小医仙跟前凑。
“叔叔!”穆力虚弱地站起来,跑过去制止二人接下来的行动。
“大侄子?”两人同时惊讶地叫道。
“二叔,三叔,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甘慕和赫蒙看了一眼夜澜,又对视一眼,甘慕率先轻轻嗓子说:“啊——是这样,万药斋的姚老板和一位大人谈好了,小医仙是他的义女,所以他做主把小医仙嫁给了那位大人,我们是那位大人雇来接亲的。”
赫蒙附和:“对,我们是来接亲的。”
“接亲?”穆力皱着脸不敢置信,视线瞥到之前见过的白衣女子停了一瞬又怯怯移开。
夜澜又盘坐在了明珠上,事不关己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她有些无聊地撑脸,好似不经意地瞟向琳琅,发现琳琅沉思的目光落在小医仙的身上,于是开口催促:“快点儿。”
“是,是。”两个团长转脸赔笑应答,再背过去时,脸上的笑抽了抽,暴露出几分狰狞。
夜澜淡淡地扫了眼两人的背影,心里了然又毫不在意。
“等等!”穆力再一次伸手挡在小医仙的面前。
甘慕没有耐性地竖起眉,脸色铁青。碍事!
“两位叔叔先和我说清楚,你们是奉我爹的命令来......的......”一个亲近人的手刀来得防不胜防。
“大侄子对不住,你先睡会儿。”赫蒙看了一下甘慕的眼色,将昏倒的穆力扶到边上。
甘慕冷哼一声,一人靠近小医仙。刚要下脚,就被烫得往回缩。
他后怕地往地上定睛一看,一条细长的金色火线拦在面前,下面的石板竟然都熔化了,所以这温度就算还没踩着也将鞋给烧坏了
“越雷池一步,尸骨无存!”琳琅警告。
“那就踩着垒成堆的尸骨过去。”夜澜直看向琳琅,轻飘飘地对着其他人说,“下面那么多人还不够用的吗?”
甘慕面露难色。
琳琅冷眼。
夜澜:“有醒神丹的话,各位应该都能够稳晋斗师了叭,何须拘泥小节。”
“遵命!”甘慕再不犹豫 ,换上一副忠心耿耿的谄颜,心想,自己这是要走运攀上高枝了!因此应得格外大声。
脚下可多的是修为低微还没有恢复过来的佣兵,一个个跟摊煎饼似的摊在地上,还不好用?
琳琅抿唇,眸光更冷了:欠修理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