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长子宫中没有发现异状?”左知如一手托头,一手托着烟斗,神色凌厉,盯着来报之人。
“恕在下直言,大人何以见得那是一件物什,吴连翘也极有可能只留下一句话语,若是如此,再如何搜查,也不可能有所成效。”
毕竟,又不能把高烈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究竟装进了什么。
左知如面色一冷。
这探子的话说的不错。但总让她觉得无法释怀。
冬官署收押吴连翘一整年,她曾探视一次。吴连翘的精神显然已经在这十余年的牢狱生活中失去正常了,太守观止应该早有预料才对,她不可能冒着线索被永远埋葬的风险将秘密口述于她。
一定,一定留下了什么才对。
高拨云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她已经对自己的举动有所怀疑,有必要的话,或许应该将计划提前……
高烈、高炽。
高拨云是一个厉害的女人,但万幸,上天还给她留了两个弱点。
左知如摆了摆手,示意探子可以离开。
桌案旁的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响动,接着,整个房间就此安静了下来。
宰相府的正间中筑有密道,是左知如开府之初便设计好的,专门留与那些不可正式登门的江湖中人往来。
而这江湖中人,自然指的是崔嵬阁派来的杀手。
左知如与崔嵬阁的往来已经长达二十年有余,两者之间可以说是相当稳定的合作关系,阁主甚至慷慨地将一部分权限让渡给了这位当朝宰相,好让她在调遣人手方面更加便利。
这也是探子们不得不将左知如视为半个主人,随时听候她差遣的缘由。
但她终究不是他们真正效命的对象。
就比如这名探子就没有将此次在西宫探查到的一件事告知左相。
他在西宫见到了打扮成宫女的鹿荭。她对崔嵬阁的探子会出现的事情并没有感到很意外,也没有多加阻拦,就将他放了进去,甚至还主动担当起把风的职务。
也正是多亏鹿荭的照应,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守备森严的西宫搜了个遍。
不过在他两手空空的离开时,这位大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可以将她躲在西宫的事告诉左知如。
此事好办。
在他心里,阁主千金的嘱托要比左知如的吩咐有分量得多。
*
登基大典和皇子大婚转眼便过去一月有余,朝中局势渐渐出现稳定清朗的气象。
承永皇帝将自己信赖的人手提拔到身边,同时铲除了一些有谋反之嫌的异己,剩下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终于定了心,暂时不再有他想。
沈琼被调至西北戍边,沈聿霖自然也跟着她一起去了,意外的是,冬官官司江行也向皇帝上书,请调西北。
此事引起了左相的注意,她私底下派了人手前往西北,调查江行的动静。
“什么!你要让我去西北?!”鹿荭听到高烈的委托,一双眼睛差点瞪得从脸上掉下来。
高烈捂了捂耳朵:“这不是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么?你身手好,江湖上的路子广、面子大,我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比你更加合适的人选。”
鹿荭这姑娘吃软不吃硬,听高烈这一通夸,顿时有点飘飘然:“说的倒也是。虽然西柳和银边已经经历过朝廷的肃清,但乐阳可是根硬骨头,没那么好啃,一般人去,估计也吃不消。”
高烈露出了“对吧”的表情。
“那你说说,突然要我去西北,具体打算让我做什么,又能给我什么酬劳?”小姑娘立马就有了应下的心思。
“沈聿霖不是去西北了么,我怕他在那边陲之地过得无聊,所以想让你过去陪他玩玩。他功夫不错,你也好跟着他长长能耐。”高烈说得一本正经。
鹿荭恼道:“别瞎不正经,到底想做什么?”
高烈懒洋洋地看她:“其实也没什么。江行跟着沈聿霖去了西北,我想让你盯着那位江官司。”
“他?你什么时候对他有兴趣了?”鹿荭眨巴着眼睛。
游梦龙从外间进来,端着一盆洗好的葡萄。看到鹿荭正和高烈商量事情,不由有些惊讶,而听两人谈及江行,心中也难免在意。
高烈见他来,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到门口相迎,顺手帮他端住了果盘,笑意盈盈:“这些事情,怎能劳妻主大驾。”
游梦龙对她淡淡笑笑:“在聊什么?”
高烈从盘子里摸了颗葡萄,用嘴一嘬,然后利落地丢出一张葡萄皮,连带三两颗葡萄籽:“我想让鹿荭随着江行去西北。江行此行必然没有事先同左相言明,而左相也会因此对他起疑心,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去那儿,姑且先让鹿荭帮忙照看着。”
“怎么还和左相有关了?!”鹿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她身为崔嵬阁的千金,当然知道左相和自家的牵连,那人与母亲的渊源可比她的年龄还要长久。
高烈斜着眼睛看她:“怎么,怕了?我都不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崔嵬阁,什么时候已经受了左相的掌控,成了朝野的走狗。”
“你别胡说!崔嵬阁和左相不过是合作共赢的关系,若是没有好处的事,就算是左相亲自嘱令,我们也不为所动。”鹿荭双手叉腰,一脸不服。
高烈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又将脑袋凑到鹿荭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那万一左相所行之事,对崔嵬阁有害,你又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阻止左相!”鹿荭不假思索地说道。
高烈满意地笑起来:“这就对了。左相心怀不轨,和她走得太近,最后只怕将你一家一同拖下水,还不如趁现在来得及补救,日后承永皇帝清扫左相一党,你们还能从我这儿将功补过。”
“真的?”鹿荭睁大了她那双可爱的杏眼。
高烈忍笑:“大厉皇子,一言九鼎。”
“我这就去准备行装!”
“西宫有训好的信鸟,你带一只走,若有什么情况,立马传书给我。”
“若没有情况呢?”
高烈思索片刻,觉得以鹿荭这丫头的性子,恐怕区分不出什么叫有情况,什么叫没情况,于是说:“你将江行官司的行踪记下,不管他去了哪里。整理成条目,十日一次,汇报与我。”
“信鸟来得及吗?”
“不然你带两只去?”高烈瞪她。
和江行亲自通信或许会更直接有效,但考虑到他的行动很可能处于左相的监视之下,他的信件也极有可能遭到拦截,故而高烈不得不采用这种迂回的办法。
鹿荭做事令人难以放心,但她的身份却是一个极好用的道具。左相所派之人,多半是崔嵬阁的探子,有鹿荭在,便可以挡下许多事。
高烈在意沈聿霖与江行此行是有原因的。在大婚那日,她听到沈琼将军的调动之所以会感到惊讶,是因为前世的这条时间线上,并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定是母后因为她之前的话,而提前开始提防敌夷。这样,即便无法查到宰相通敌的确切线索,将她推倒下台,至少也可以降低外敌入侵的风险,减少对大厉皇朝的损失。
*
承永二年三月。
不周已经是树发新叶,候鸟归还的仲春景象,而乐阳关外仍显得萧条肃杀。
江行以承永亲封的监军一职待在沈琼军中,处理军中的文书琐事。虽然目的是调查吴连翘牙中所藏地址,但身为冬官司,他按理不能轻易离开不周城,更不用说参与边防军务,所以才要向皇帝讨要这个名义。
但即便是名义,既然给了他这个头衔,他便要将分内的事做好。
他也知道左知如八成会派人监视他的行踪,处理军务则成了极佳的掩护。
“江监军,今日如何,若是无事,不如陪我去乐阳郡内逛上一遭?”沈聿霖忽然自帐外探头。
军帐职位中少有同龄的伙伴,江行虽长他好几岁,但已是年岁最为相近之人,是沈聿霖最爱叨扰的对象。。
“好。”江行放下笔,应了下来,爽快得让这位将军公子都感到有几分吃惊。
他自己明白,随意进入乐阳境内,只会打草惊蛇,惊动左相,但既是沈聿霖相邀,那显然不好推辞。
三月的乐阳,正是准备开始新一季农忙的季节,城中有各种祝祷春播顺利、风调雨顺的活动,人流往来,倒有几分不输不周城的繁华。
沈聿霖是在边关呆惯的人,但每每看到这番热闹,仍忍不住赶着上凑。
“哎,江监军,你看——”他指着路边酒肆门口的幡旗念道,“嘉南观止湖祭典用品在售。”
“观止湖那儿似乎有什么祭典,我们看看去?”
倚鹿湖、观止湖……这么巧,这么正好。江行有些庆幸地颔首,随着沈聿霖往酒肆方向走去。
人群来往之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似乎在追随自己。
但是整条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根本无法细细辨认。
宰相的人?果然还是来了。江行从酒肆外的摊头上捻起一件祭祀道具,幽然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