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杵在这想什么呢?”
苏鹿笙单手提着包袱,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却瞧见白书宁正在愣神,那刻她眼眸微沉,脸上明显有些失色,“这韩安宛还真得不懂事!”
白书宁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睛,恍惚的眼神很快恢复澄明,刚刚发生的情绪一闪即逝,“我是她阿姐,何须对我藏着掖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放心,我没事。”
苏鹿笙才不会相信,随手将折扇撇在腰间,睁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白书宁任由她看着,面色平静地开始问:“不过……这次你怎么亲自来了?”
上下打量一番后见她真没事,苏鹿笙将包袱放在桌上,一脸嘻嘻笑,“嘿嘿!你那书铺虽是地偏又不大,不过近期来书铺的人倒是多得很呐!刚好见苗掌柜忙里抽身要给你送账本,我闲着也是闲着,便替她揽下这活,顺便来看看你。”
苏鹿笙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取出,“你看!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城南花记糕点、醉花里的各种蜜饯和咱们上野自己新研制的新茶,你品尝品尝,若是觉得茶味可以,取个新名字便拿它出去卖。”
看着桌上的吃食,这么多东西,白书宁嘴角微弯,她转身坐下,给苏鹿笙倒了一杯清茶。
苏鹿笙偏过头望着她,“噢,对了,以及你身上那件披风是鹿鸣亲手给你绣制的,特意让我给你带来,这披风可是翠屏山里银狐的毛皮做的,可矜贵了,既软和又轻盈,刚好适合现在给你披着。”
翠屏山是皇家的狩猎场,每年盛大的打猎活动都在那举行,所以依仗着世女,翠屏山也成为她们闲暇时出游玩耍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她知道,翠屏山里的银狐生性狡黠,可不好猎。
至于那位可爱的小世子么,白书宁用手摸了摸新制的披风,质感细腻柔软,顺滑白净,一看处理好的狐皮就知道是花了心思。
“小世子有心了,回去替我谢谢他。”
苏鹿笙笑了笑,语气倒是轻轻松松,“确实有心了,对你呀比我这个亲姐姐还要上心。剩下得是近期书铺与茶铺誊抄下来的账本,多余的钱都送去了济世堂。不是我说,书宁你也不嫌麻烦,这不是有苗掌柜在么,何必亲自看账?还有那什么……对了,就是《春录》下卷给我,等会儿顺带帮你捎回去。”
白书宁嘴角微扬,人前至尊至贵的世女,私下就是个话痨,论话多,苏鹿笙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不过话多是真的,关心她也是真的。
“怎么,我才来一会儿,又是嫌我烦了?”苏鹿笙一回头瞧见她这神情,顺势找挨得近的椅子坐下,端起手边白书宁给她沏的茶。
白书宁摇了摇头,无奈地微微一笑,“哪敢。”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不过…..”苏鹿笙喝完茶,朝着她傲娇地哼了一声,掏出腰间的折扇,悠哉地在胸前扇着,继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还真没想到呀!清心寡欲的书宁竟然如此懂得男女情爱之事,若不是我对你有所了解,还真以为你背着我在这偷偷与哪家小公子谈情呢!”
语气轻松,满是打趣。
白书宁心知肚明,抿唇未语。
苏鹿笙喝完茶后,放下茶杯倚着身子前倾靠近,还故意神秘一笑,“我这次来,带着一个好消息,绝对是天大的好事,来猜猜看?”
苏鹿笙的性子,她这一年的时间已经摸透,一看这表情就是来不正经的,更何况现今对她而言哪会有什么好消息。
“无聊。”白书宁无奈摇了摇头,自然懒得理她,准备起身做事。
“欸!先别走啊!”苏鹿笙快速用手扯着她的衣袖,歪着脑袋,笑得跟个狐狸似得,眼底闪着精光,“来猜猜嘛!”
所有家业的账本都送来了,白书宁自然有事要忙,可面前衣衫被苏鹿笙轻扯摇晃,白书宁低下头,带着疤痕的手背无意间出现在她眼里,那一瞬间她的双眸渐渐黯然,想起了什么。
苏鹿笙倒是反应很快,立即松了手,一旁大乐道:“罢了罢了,不跟你闹了。我才知道你这话本写了这么久,倒是俘获不少少男的芳心,就连鹿鸣拿着你那话本看得痴迷,若不是被我碰见他拿着话本哭了几次,这眼睛又红又肿,害得我母亲以为谁胆大包天连世子也敢欺负,要拿人问话呢!”
说话间,她小眼神时不时望向白书宁,好像在观察什么。
白书宁眼睫轻颤,抬眸看着她,“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
苏鹿笙见她神色平静,心里的那颗紧张的心才放下,笑着耸了耸眉,“我还没有说完呢!书宁你可知京城有不少世家贵男愿花重金、送厚礼但求私下见你一面,瞧这架势可是妥妥的仰慕,我看呀当然不乏对你倾心之人,不知南秋有何感想?”
南秋是白书宁写话本的笔名。
在这个陌生世界生存,尤其是在繁花似锦的京城,无非需要考虑的两点便是钱与权。
钱能傍身,解决衣食住行。
权能生势,维护自身利益与主张。
白书宁是个清醒与理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能完全指望任何人,更明白原主这样的家世不能依靠,更没有必要维系这段冷漠的亲情。
所以暗自在心中度量,现原主名下在京城中有一处的私宅,名为沁雪园,是祖父为她购置,算是一个静养住所。
还有手上有父亲白晚君在世时打理的茶园,因此顺势也就开了一间名叫上野的茶楼。
而名为下蹊阁的书铺是白书宁来到这自己开的。
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经济自由是首要目的。
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哪怕日后离开韩家,也能安得一隅,在这个世界出行自由,亦有天地。
因这副身体的缘故,这些店铺都是由他人打理,闲暇时拾起自己以前的小爱好,自己也动动笔,写写关于男女情爱的话本。
而她没有想到,由于写完的上卷,掺杂一些现代爱情剧可行的元素与套路,虽是老题材,好在内容新颖,已经成为了市面最畅销的话本。
尤其是世家公子热衷追看。
总之她这辈子有谋生的经营,衣食无忧,不愁吃穿。
再加上她的那点智慧比不上韩书宁,也更不是韩书宁,无需活着这么累,没有入仕为官,大展宏图的想法,上辈子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这一世也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此生。
至于权。
白书宁思忖后,所能考虑的利处,便是原主原有的家世与人际关系。
可她这个韩家的大小姐怕早已无人问津,唯有原主私交甚密的世女苏鹿笙和大理寺少卿薛英。
一开始她是有利己的私心,可一年的时间,让她与这里建立起不可言说的情感关系,尤其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
现回过头来看,当初的那点私心显然多余。
“我能有什么感想?你知道情爱之事我一向不沾的,不过我这事劳烦你继续替我守着,也包括小世子。”
说完,白书宁转身往里来到桌案旁,翻动着桌面。
苏鹿笙眨了眨眼睛,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可若是为了济世堂呢?”
济世堂的前身是叫同善坊,由韩书宁的父亲白晚君生前创立的,是一个类似民间免费救助的微小型公益组织,主要对象便是无依无靠的流浪孤儿。
在白晚君逝世后,同善坊仍由云伯继续管事,之后韩书宁长大成人,为了父亲的心愿重新接手,改名为济世堂。
云伯是白晚君陪嫁过来的老仆从,之后韩书宁给他改了良籍,早已不再是仆从下人之身。
韩书宁虽然从未有过父亲的陪伴,但常听云伯提起父亲以及生前所做行善之事,内心深受感染,所以这份待人的善潜移默化般从小就种在她的心里,也刻入到骨子里。
这济世堂可谓是承载了两个人的心愿,若为了善款……
“我可以考虑考虑。”
苏鹿笙听这话,望着前面的背影,嘴角莫名一弯。
白书宁拿起叠放整齐的文稿,放在账本旁亦坐下,“拿回去交给书铺,同苗姨说一句,云伯年纪大了,济世堂那边让她多费心,我过几日便回去。”
说着她便拿起账本翻看。
苏鹿笙嘴角动了动,正准备说话,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桌上文稿的内容后,下一秒就皱起眉头,拿起来翻看着,尤其看到最后。
“要不……改改?”
“世女,这是怜香惜玉了。”白书宁看着账本,未抬头,语气淡定又补了一句,“不改。”
苏鹿笙说得没错,世人闻喜,不爱论悲。
可相比于喜,悲从心而来,才是刻骨。
苏鹿笙深深地注视着她,沉默片刻后,她忽然一笑,“书宁呐,你还真转了性。”
这句话虽迟,终究还是说出来。
按理说白书宁魂穿在原主身上时,就意味着原主已经不在了。
她与原主性格迥异,她所有不经意间的言行对于身边关心原主的人尤为敏感,人有没有变都是可以瞧出来。
一个人的性情大变,无非是遭受极大痛苦之后出现的,以原主的遭遇,这当然可以成为白书宁搪塞别人的理由,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想的。
可人非草木,无论是苏鹿笙还是金叶子,又或是其他人,她们对原主的关心与照顾都是超出她的想象,要是知道真正的韩书宁已经去世,定会久久悲伤不止。
人与人之间,真诚的情义最是打动人心,于是她亳不留痕迹地选择说了一些但又有所保留。
一副躯体却是另一个人的灵魂,怪力乱神,子所不语。
这个秘密,她说不得。
白书宁低垂的眼睫轻颤,不再过多解释,翻动着账页,“我不是说过么,不记得了?”
苏鹿笙仍是心头微震,确实一开始她有说过,可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眼前的女子身上莫名多了一丝淡然,神色看起来很轻松,苏鹿笙的眼里微乎其微地多了一丝探究。
韩书宁在她眼里天生重情,眼中有悲悯,心里有仁义,虽有才华但并无锋芒,与那些故作清高,摆弄学识的女子相比,判若云泥。
这细细一看,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
不过,想起她在院里说过的话,便立刻皱眉。
身体恢复得如何,刚刚给她把脉已经知道,虽说趋于好转,但毕竟身有大损伤,宜需静养,回去只会徒增烦心。
苏鹿笙的眉间拢着淡淡的愁绪,“实话跟你说了罢,那日老庄园走水,你可知......我当时有多害怕?再则有我在,没人敢逼你回去,你这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不容有任何疏忽,反正我不放心你回去。”
“回去是迟早的事,而我一切心里有数,再说不是还有叶子么,有她在,你放心就好。”白书宁仍保持低头看账的姿势。
苏鹿笙到底还是不放心,若是其他人到还好,可她是韩书宁,比起疑难杂症,这心病才是无药可治。
她怕得是重蹈覆辙,脑海重现那日老庄园到处燃着火光,而韩书宁奄奄一息地倒在巨大的火海之中,就快一点一点地被吞噬。
火势猛烈,断瓦残恒,无人敢入,若不是那日刚好来看她,恐怕就……
“清漪!”
苏鹿笙倏地站起身,敛容屏气道。
清漪,是韩书宁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