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还未痊愈，少喝点，这酒归本殿了！”姬缪夺过他手里在树下土里埋藏了十几余年的美酒，痛饮而下。
女子挑剑背于身后，一坛酒猛灌，身仍立着不倒，谢昭望着她的背影，而后回到了偏殿内。
他们分房而睡，她睡主殿，而他则被安排睡在偏殿。
夜深人静，偏院中的蝉鸣交织着月色混入他的住处，谢昭内心出奇的安宁。
清透的月光下，指缝中的腰间玉佩，是他身为北郊质子最后的佐证。
次日破晓之晨，卯时左右，宫中宦官便轻叩谢昭所住偏殿门扉，将他唤醒。
“郎主，今日起，殿下让本官好好教你本朝的礼制！”朱正宵恭候在门口，两袖合着，见到他之后眉目含笑，“以后称呼本官朱公公便是！”
谢昭点头，朱正宵便领着他走到那学阁之处，女帝姬文特意命了些陪读跟着一起学习男子该懂的礼制，将来要是殿下腻了，也能使唤这些学成之子。
见他身材魁梧，是上战场上打仗的料，朱正宵无意地多瞥了两眼，含声笑道：“郎主这身材傲岸，学着这些本事来肯定不费功夫！”
谢昭听出言语之外意，睨了睨冷眸，没有搭理。
到了学阁殿内，那些伴读男儿早已等候在各该归属的地。
朱正宵把人带至后，只叮嘱他等候夫子来教书便退下了。
周围之人都用异样的眸光打量着他，谢昭冷眼看向那其余的学子，被人嗤声喷笑：“装什么清高模样！不过是一个北地小国来的质子而已！”
谢昭对于他们的嗤言秽语并不想搭理。他在其他人中间是鹤立鸡群的显眼存在，光是身高就已压他们于百里之外，这些儿郎嫉妒，也不无道理。
感受着明目张胆的恶意，谢昭不语，双手坦然地平放于盘坐的双膝之上，一身玄色清冷白袍勾织着他身材更加宽硕魁梧，坐于中间与他人格格不入。
卯时正三刻，教人的夫子已抵至学阁，是位女夫子。朝内能够任职的也多为女子，男子少有职位。
“从今日往后，你们便跟随本夫子学习......”来人悠悠行于他们的座间，眸色微眯，一身儒雅之风从身上散溢。
“你们要学的书很少，不过是些在本朝孩童都能传诵的书目，今日夫子便教你们什么为《男训》《男论语》《男诫》《男范捷录》《男四书》《男礼》《男则》《男儿经》《列男传》！”女夫子祝灵昶让助教搬来竹简，还有绘好的样书。
“学完这些书目之后，身为未来太女身侧伺候之人，自然是还要学学《男韵》《闺范》的。”祝灵昶指握手中折扇，劲快在胸前扇风。
谢昭静坐在座间，听到这些书籍的名字，微微眯了眯眼眸。
这些书目，听着倒是好生熟悉...
教学办法尚为简单，让他们对着样书跟着她抄诵，这样更方便刻入脑海。
待到那些有模有样的书籍分发下来，谢昭冷睨着这所谓的什么《男礼》《男则》《男诫》，怔住了。
怪不得他觉得耳熟，这类书本来是由他们男尊国历代先人所作，如今到了这里，却被翻译成了这样......
谢昭眸间睨了又睨，这书中和原著相比，不过是将性别改了而已。
“......”
除了最后一本《男韵》他没听闻过见识过。
他冷嗤一口气，将书放到一边，心想：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书。
“夫子，何为《男韵》？”有学生发问，对此勾起好奇。
“先将你手头的章目给本夫抄完再说！”祝灵昶向来严厉，拿来戒尺，让那发问之人伸手出来，抽打他手掌。
用了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大多些人都已抄诵完了。
这就到了抽人背诵的时间，祝灵昶早就注意到了模样与其他人不同的风度翩翩的男子。
她走到了谢昭跟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看他将书中的字完好地誊抄在了竹简之上，低声笑了笑。
男人的字龙飞凤舞中满透着劲骨之力，如同他本人一样，很有风骨。
“你来！”
祝灵昶注意到男子浑身透着清隽之气，温润克制，赫然坐于所有人之中，身上与众不同的气度是无人能及的。
被抽到背诵，见他半天不语，周边人纷纷暗笑嘲讽，声音极大且刺耳。
谢昭对于这些书目，觉得实为荒诞，可笑至极。不光盗用他们男尊之国先人的智慧，还这样明目张胆地赋予男子这些本该由她们女子该做之事！
他冷言道：“此书皆是无稽之谈，学生不会背诵，随夫子罚处。”
祝灵昶低笑道：“这么说，你是背得出来？”
“不背，只是因为觉着它们荒谬？”
“是。”
男人果断的回复让在座的其他学子都发出不屑。
“呵呵，装什么装。背不出来就背不出呗，大大方方承认就是！”
“对呀对呀！”
“你男尊之国有那么高贵？！”
身边不少人起哄道。
......
姬缪再次来到偏殿院前，本想同谢昭再比比剑，却不曾看到他在院中的身影。
“本殿的人呢？”询问了一番偏殿的厮仆，才知道他一天都呆在书斋里。
姬缪平日不喜看书，书斋里没什么书，除了一些有关于兵法之术的书目，她想不到还剩什么。
“他去那里作甚？”姬缪不解，再次问道。
小厮回道：“郎主今日让朱公公带去学阁学习后，晌午就带了好些书目回来，一直都在书斋呆着未出来过......”
姬缪双眸一睨，这厮不会是想不开在她书斋里自尽吧？
她得赶紧过去瞧瞧才行。
走至殿内，这才发觉男子正立坐于月光下，誊抄书目。
笔直挺立的身子就那样坐着，削瘦分明的指骨劲力地勾出，这画面极静极美。
姬缪不忍多视了他两眼。
“大晚上，你倒是不舞剑了，在书斋作何？”姬缪沉声发问道。
“拜你所赐。”
男人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清冷，他手中的毛笔却没有停下，回想起今日他不肯当众背诵夫子所要求的书目，祝灵昶对他暗笑一下，然后说道：“不背也行，给本夫抄八百遍《男韵》，明日上学阁之前，交与本夫。”
“何出此言？”头顶上女子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姬缪睨了睨眉眼，凑近身来看他在写些什么。
“不是你让我配合配合你，去学那些荒谬之物？”谢昭反问道。
“哦？什么荒谬之物？让本殿看看。”
谢昭立时将书卷埋于自己的衣袖间，玄色的衣袍遮盖住那上面的字迹。
“作什么？你是写了什么令人心虚的东西，不予本殿看？”
见他一副别扭模样，姬缪伸手欲撇开他的手，被他狠狠按置住手，挡住他的书稿。
指腹传来的温热让两个人都有些拧巴起来，赶紧离开了彼此。
“这本《男韵》，是出自你们女尊之国的产物，你难道自己没读过吗？”
上面讲述什么内容，他就不便演说了，简直不能入耳。
这样的书籍，居然能被撰写出来，还要当成男子闺中的读物，在谢昭看来，简直甚是耻辱！
若不是他曾答应过要配合她，他才不会抄这种玩意儿。
“本殿确实未曾读过。”
姬缪从小就不爱看书，不然就不会对战场之事那么感兴趣了。
“你背诵给本殿听听？正好本殿来考考你今日的学业所成。”她笑道。
“不了。”谢昭果断拒绝，脸上一抹未知情绪的神色。
“抄了那么多遍，你不会还背不出来吧？”
难不成，这人是块朽木？
谢昭冷笑嗤声，这《男韵》他已抄了将近五十遍，早已倒背如流，怎会背不出来。
“殿下，确定要听？”
“确定啊。”
偌大的书斋内，响起他清冷如山间泉水般的声色，姬缪听得出神，全然忘记了里面的内容，在男子诵读声中，欲要睡去。
还好她对文字不太敏感，谢昭自觉耻辱，背诵之时脸色愈发的白，但她却好像无事人，全程都侧撑着腮，听他快速背诵。
“......”
誊抄的部分背完之后，她拍了拍手，为他鼓掌。
“背得不错，小儿郎。”
他身躯健壮，第一次听人唤他“小”这个字眼，眸间毅然冒出更冷的神色。
夜色泠泠，月光随意地洒落进书斋，看来这八百遍他是不可能抄完了，既然她都听完了，他便继而埋头奋笔疾书起来。
女人没想到他对待“学礼”之事，竟这般认真，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你别抄了，明日我替你去跟夫子求情，你看成不成？”
谢昭停笔，看向女人的神色冷睨：“此话当真？”
“当真，本殿何时骗过人。”
“见你今日这么认真的份上，本殿觉着你表现得不错，可以替你减免减免学业。”姬缪玩着自己乌黑的发丝儿，“毕竟本殿也不喜欢学习，何必强人所难。”
谢昭微眯着眉眼，终于不再瞪着她，看来这些难登台面的东西，他也不是非学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