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北地昱仑城。
这天一大早,林裕就将还在呼呼大睡的小颜霜从床上拉起来。
“爹爹,娘亲是今天回来吗?”
被打扰了安眠的小颜霜极为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林诺。
“是啊,你要是再不快点,就真的赶不上去城外十里亭接她了。”
林裕话音刚落,刚才还睡眼惺忪的颜霜立刻精神清醒,只见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翻身下床,再慌忙接过小厮递来的衣裳,套上靴子。
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坐到铜镜前挑起了一根红色的发绳,一头咬在嘴里,一头往自己的头发上缠。
“主子,看来小姐是想将军想的紧了。”
林诺身旁的小厮见状,递上一块浸了水的干净帕子,林裕浅笑着拿过来净手,眉眼含笑:
“她们母慈女孝也就这重逢的一阵子,且看着吧,这要不了多久,院子里又会鸡飞狗跳了。”
“将军一向对小姐的武艺和学业看的紧,自然管教也会严格。”
林裕不可置否。
待颜霜收拾的差不多了,林诺才吩咐下去:“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动身吧。”
十里亭外,林裕带着颜霜到的早。
与妻主分离了小半年,此刻他早就按耐不住自己,频频向远处张望。
猛地,远处有阵阵马蹄声响起,地面的尘土被扬起,紧接着远处无数个黑影从地平线冒出来,
是一支百人的骑兵小队。
当队伍行过十里亭后,便停下休整。
“诺诺!”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林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披戎装的女子从马上下来,她步履匆匆,却在距离亭子一步之遥的地方,又堪堪停住了脚。
此人正是他的妻主,大夏的镇北将军——颜宁。
颜宁先是褪了头盔,甩了甩一头乌黑高竖的发,才上前,张开双臂将林裕揽入怀中。
半晌后,两人分开,颜宁伸手帮林裕遮住太阳,满脸笑意:“日头这么毒,怎么不在府中等着?”
“想将军了。”
“嗯?”颜宁挑眉,语气调笑:“喊我什么?”
“妻主……”
林诺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唇瓣就被人颜宁含住。
“妻主,别,别这样,霜儿也在。”
被打断了温香软玉的颜宁微恼怒,她低头瞥了一眼正假装成瞎子的颜霜,直接将她推给了身后副官于闯,继而便旁若无人地搂着林若上了自己的战马。
她把林裕圈在怀里,一声令下让队伍继续进城。
“将军,怎么又是我看孩子啊!”于闯在后面大喊大叫,可只顾着蜜里调油的颜宁充耳不闻。
颜霜无奈的耸耸肩,和于闯对视一眼后,自觉走到一旁,骑上了自己的小马。
过了十里亭就快到城郊了,所以一整个队伍行进的都很慢,颜霜不安分地跟在于闯的屁股后面,眼睛到处瞅。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来自背后一道灼热的视线。
颜霜扭过头,和那个一直在偷看她的少年眼神对上,对方就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慌忙低下了头。
那种仓皇,就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颜霜不明所以,只好继续打量着他。
这人骨瘦嶙峋的,身上套着一件极为不合身的衣裳,松松垮垮。
很明显,他的马术也不好,整个人弓着身子歪歪扭扭的坐着,似乎是马上要掉下来一样。
颜霜扯着缰绳,让马放慢了脚步,和这位少年并排而行。
“我叫颜霜,你叫什么啊。”
少年闻声不语,但却不似刚才那般的慌张了,他转过脸来。
颜霜看见他的唇角有一大块还渗着血的淤青,脸颊也有些微肿,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瑕不掩瑜,这人的一双凤眸好看的叫人心惊。
莹澈的眼珠就这样一直盯着她,带着些试探和小心翼翼,一下子就看进了颜霜的心头,
直接把她看傻了。
“你也是大夏人吗?”颜霜又问,可是对方还是不开口。
“没用的,小姐,这孩子是个哑巴,这么多天了,问他什么都不说。”旁边的一个将士提醒颜霜。
“谁家的孩子啊?”
“是将军在路上捡的,孤儿。”
“哦。”
颜霜点点头,便没再继续搭话了,
今天的天气是真的热,燥的人喘不过气来,不过还好颜霜在来之前有做准备,她从靴子里拿出来一把能折叠的小蒲扇,还未展开,余光却瞥见了那个少年。
她刚想扭头想问他要不要一柄,结果却看到他竟直直地朝着地面栽了过去。
在队伍行进的时候跌下马是极为危险的,因为若是后面来不及反应,就会被马蹄踏过,
她就有几个婶婶娘娘就是这样受伤残废的。
颜霜此刻完全不管这从小听到大的告诫,直接双腿一蹬,飞身下马。
赶在后面的马蹄子伸过来前,她一把抱起少年的身子,滚到了一旁的土路上。
她撑着双臂死死地护住少年的头,保护他不会被撞到。
“你没事吧。”
颜霜的手背被路上的小石子划破,但没出血,她咬牙撑起身子,看向怀中人。
哑巴少年喉头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可一张嘴,黑血径直喷涌而出,直接溅了颜霜一脸。
颜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直接将她眼前尽数染红,鼻间也满是血腥之气,但她顾不得自己脸上的脏污,因为怀中人的情况更加严重。
只见越来越多的黑血从少年的口中呕出来,颜霜心里一慌,下意识拿手去捂,可黑血争先恐后大的从她的指缝中往外溢,怎么也止不住。
完了完了。
颜霜当机立断,她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把抱起少年,全然不顾自己身体上的疼痛,
边哭边跑,
鼻涕眼泪混着满脸的黑血糊了一脸:
“娘!!!娘!!!”
“快救救他!他要死了。”
***
黑污的血还在不停地从少年的嘴里呕出,他似是不想弄脏床榻,所以手扒着床沿,半个身子悬空,整个人像是快要从床榻上掉下来。
等污血呕的干净了,他才被军医扶着躺了回去,施针。
换好衣服推门而进的颜霜看见的就是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
等军医收针后,颜霜才上前探听:
“尤金姨,他到底什么病啊?”
“没什么,长期饥饿导致的胃虚而已。”
“那为何会吐这么多的血?”
“体内毒素淤积,不过我已施针放血,后续只需要悉心调养便能好。”
颜霜点点头,她坐到榻旁,扭了张干净的帕子轻轻地为少年擦拭着还未处理干净的小块污血。
良久后,躺在床上的少年开口,他的声音喑哑难听:“对不起。”
“啊?”
颜霜不明所以,少年指了指她被砂砾划破皮的手背,眼神晦暗不明。
“这点小伤没事的,”颜霜笑笑,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她瞪大了眼睛,指着少年:“原来你会说话?”
“嗯。”
“那我叫颜霜,你叫什么?”
少年尽管一身狼狈,但盯着颜霜的一双眸子却格外真诚:
“裴淮真,我叫裴淮真。”
***
一连几天,颜霜每每结束功课,都会先偷溜出院子找裴淮真,陪着他养病,陪着他用饭。
因着身子还没恢复,所以裴淮真这几日只能吃寡淡无味的粥。
这天,颜霜又像往常一样,陪着他吃饭。
裴淮真脸上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皮肤并不太白嫩,可难掩绝佳的骨相。
她撑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张越来越红的脸,
歪着头,感叹:
“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的男子中,第二好看的人。”
裴淮真一怔,来不及遮掩已经赤红滴血的耳根,敛下眉眼问:“那第一是?”
“嗯,排第一是青言哥哥。”
“我很喜欢青言哥哥的,因为在我扮将军的时候,只有他会给我当先锋。”
***
上京城,国公府。
一连过了十天,裴淮真才堪堪止住了咳嗽,他裹着厚实的披风走出了屋门。
待他站在廊下吹风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盼了一冬天的桃花树早就开败了,绯红的花瓣被碾入了土里。
院子里负责扫撒的三个小厮,他看着有些面生,于是转头问蓁怜:
“今日做活的这三个,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蓁怜垂着头回:“之前的那些都让大人赶去别庄了。”
“为何?”
“疏忽照料,险些害主子丢了性命。”
裴淮真拢了拢披风,垂下眸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晌,他才又开口:
“那泥瓦匠呢?我为何这些日子都没听到声音?难道都没开工吗?”
“是大人怕吵到你养病,直接遣他们去了隔壁宅子。”
“隔壁院子?那处不是荒宅吗?”
“嗯,原本是荒宅,可不知为何,半月前搬来了一户人家,还自称是大人的旧识,只是我瞧着那家人并不富裕,甚至这当家做主的竟然是个男人,主子你说好不好笑?”
“霜儿的旧识吗?”
“嗯,名字到还挺好听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沈清言。”
裴淮真的面容一滞,他转头死死抓住蓁怜的胳膊,声音中带着急喘:
“谁?你说谁?”
“沈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