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鳏夫积攒着这些记不清是谁留下的三瓜俩枣,换来一砖一瓦,将他娘子留下的破屋修整好。
后来,攒钱开了间茶棚,赚钱养家。
那些女人,喜欢占他便宜就占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他的人生已经烂透了,还能更烂吗?
想开了和心死了,路径不同,结果一样,都能令人十分冷静。
李鳏夫或真或假,嬉笑怒骂,拿一片又一片尊严,换一枚又一枚铜板。
有时,甚至能换来点特权,毕竟连看上去威严无比的村长都跟他不清不楚。
有了钱和几分薄面,他将宝娟儿送到了村中学堂里念书。
“至少能认得几个字,以后日子念了书有出息。”
特别难熬的时候,李鳏夫望着熟睡的宝娟儿,心中默默庆幸,低声念叨,“还好你是个女孩子,不会像爹这般命苦。若你是个男孩儿,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能保护你。”
并非他重女轻男,而是身为男子,他太清楚世道之艰险。
李鳏夫对自己的人生,早已不抱幻想,只求能将他和娘子的宝娟儿好好拉扯大。
来来往往的女人很多,他面上天天假笑应对,心底对她们却只有厌恶。
曾经的赵二在村里没什么存在感,李鳏夫和她的交集仅限于几年前一村夫的多事牵线,那时候赵二的爹还没死。
赵二老爹很清楚自家孩子没出息,担心她打一辈子光棍,于是掏空了仅有的一袋粮食,托村中专门说亲的一个媒人前去跟李鳏夫提议此事。
那媒人说话很直接,劝李鳏夫再找个人,劝的话语夹枪带棒,专门往人心窝子上戳。
媒人道:“你娘子死了,孩子还小,家里总不能没个顶梁柱吧。你呢,是个外来人,还是个死了媳妇的鳏夫,按照风水说法,你这人啊,不吉利,命里带克。”
媒人喝口茶润润喉,继续说:“而且你还带着宝娟儿,她可是女孩儿,以后得置地娶郎君,就是个拖油瓶。你这个条件,再嫁不了什么好人家的。”
李鳏夫心里一肚子火,忍着没发作。
媒人见他不吭声,只觉是自己说得在理,越发伶牙俐齿比较双方条件。
媒人:“人家赵二可是头婚呢,你却是二婚带孩子。”
李鳏夫忍无可忍,冷笑道:“哼,头婚?就她那条件,哪个郎君能看上她?怕是等到八十岁了再成亲,还能是头婚呢。”
媒人再接再厉,“瞧你这话说的……赵二家中虽然贫寒点,但为人老实憨厚,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李鳏夫头一次发现,媒人的嘴完全是骗人的鬼。
“赵二全家两代人攒下的房子比我家还破,但凡有点本事,能穷成这样?她娶我,是存心想吃绝户吧?至于说憨厚老实没坏心……赵二出了名的窝囊废,跟个傻子似的,使坏也得有点使坏的智力啊,她有吗?我嫁给她之后,好给她当爹伺候她吗?”
“你你你……”媒人被李鳏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骂他,“你这张嘴这么刻薄,难怪你娘子死得早!她不死在山上,也迟早得被你克死气死!”
李鳏夫听媒人竟然拿他死去的娘子说事,又气又急。他一把夺过媒人手里的茶碗,直接泼人脸上。
“我去你大爷的!活该你一世无妻!你个泼夫——”媒人气得骂骂咧咧。
“滚。”
那是李鳏夫唯一骂人。
自此之后,再无人给李鳏夫说亲。
他觉得挺好,图个清静。
李鳏夫根本不想再嫁,他无所谓别人如何对他,但继母多少会对宝娟儿心存芥蒂,他不愿让孩子受委屈。
说媒之事后,李鳏夫对赵二更无好感——这人窝囊穷困,居然还想着占他便宜吃绝户,指望他嫁过去伺候她,做梦。
可是,赵二老爹死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大概是父母皆亡,她再无依靠的缘故。
人嘛,不就是这么被逼着扛事。
赵二逐渐变得勤恳开朗。
有时候,赵二会去他的茶棚里喝茶休息,跟其他聒噪粗俗的女人们不同,她每次都安安静静喝茶吃点心,吃完了还会将桌子收拾干净。
更重要的是,赵二从没想着占他便宜,无论是茶钱,还是在男女之防上,她为人很是规矩得体。
有一阵子,有几个女人总喜欢调戏他,他不敢硬生生对付,只得假意赔笑,不料人家蹬鼻子上脸,手径直往他衣裳里钻。
赵二看出他的为难,笑着同那几个人插科打诨,替他解了围。
人散去后,她安慰他,说他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鼓励他好好生活,还将身上的钱全给了他。
明明她自己是那么穷。
李金贵一事,更是令他对赵二刮目相看。
人天生有慕强心理,尤其是生来弱小的男人们。
李鳏夫不得不承认,他对赵二生出了丝丝倾慕之情,但只是一点点人之常情罢了。
赵二身边有初七呢。
说是远方亲戚,可一男一女,正值盛年,怕是不知什么时候怕就会成亲。
有初七那样漂亮灵秀的人在,赵二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李鳏夫也从没奢望能有什么后续,日子就这么寻常过着吧。
于他而言,赵二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会以那样的方式,将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王村长和他的丑事,偏偏被初七他们撞见。
她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觉得,她曾经对他的那些善意,光是想想都令她后悔恶心?
李鳏夫早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心思混乱。
初七听到李鳏夫不时传来的哽咽声,知晓他没睡。
也是,遇上这种事,谁还睡得着?
初七道:“你还好吗?”
李鳏夫闷声嗯一下,忍不住同初七说话。
“初七,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恶心?可是我没得选。”
不等初七回答,李鳏夫继续自言自语,“我以后在村子里没脸做人了。明天天一亮,还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赵二和初七即使说了没事,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局外人很难对他的害怕和挣扎感同身受。
“别怕,桑语说了你不会有事,就肯定不会有。”初七握住李鳏夫的手,“她看似弱不禁风,实际上比谁都坚强,也很有办法。她明是非,知对错,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初七想到李鳏夫这些年的经历,心中十分难过,换作他自己在李鳏夫的处境中,恐怕很难做到这般隐忍坚强。
“恶心的是那些侵犯欺负你的人,而不是你,我想,桑语她肯定也是这么认为。”
······
次日,天气依然晴朗,初七和李鳏夫照旧做了饭菜送去工地。
李鳏夫没了往常的活泼精神,低着头,默默分发饭菜。旁人的窃窃私语都像是在说他的闲话,若是说话时朝他看一眼,他就如惊弓之鸟,心脏狂跳。
饭菜都发放完毕后,赵桑语走向两人。
李鳏夫眼神躲闪,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位知情者。他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桑语招手示意李鳏夫和初七到阴凉的棚子里休息,招呼两人坐下吃饭。
李鳏夫不好意思坐下,站在桌旁。
赵桑语拽着他的袖子,将人拉着坐下,把饭菜推到他面前,笑道:“你这是做什么?还在担心昨晚的事。”
李鳏夫默不作声,也没胃口吃饭。
赵桑语道:“你别担心,我一大清早偷偷跑去王村长和钓鱼佬家看过。两家都安静得很,连鸡鸭都睡熟了,可见她俩绝没透露半个字,否则以她们相公的脾气,早就闹得全村皆知。”
李鳏夫点点头,微微安心。
赵桑语无奈道:“倒是你,面如死灰,一点都不正常,才最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李鳏夫苦笑一声,“抱歉,我着实没什么心情。”
他内心依旧害怕,这回没事,下次呢?
王村长放过他了,其他人又不会放过。
从李金贵与他苟且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常常做噩梦,梦见他被人捆着扔在村头,任人指指点点,谩骂唾弃。
他的噩梦差点成真。
此次虽侥幸逃过,但他再也不敢有侥幸的心思。昨晚钓鱼佬那一嗓子吓破了他的胆子,他连麻木接受都做不到。
况且宝娟儿年岁逐渐大了,懂事儿了,他真的好怕有朝一日,她发现自己父亲竟是如此下贱之人。
李鳏夫越想越绝望。
赵桑语何尝看不出他的担忧。一般人遭受一次侵犯后都很难走出来,李鳏夫可是被多人当做玩物,长达数年……他没崩溃已属不易
他很痛苦,而她却为了对付王村长,在某种意义上利用了他的痛苦。
这次是她无路可走,但她绝不会有下一次。
赵桑语拿出一张纸,在饭桌上摊开,道:“这是房子的设计图纸,我跟干娘商量着修改过。”
李鳏夫眼下并没有什么心思关心图纸。
赵桑语指着图纸上的一处房屋,道:“这处我改了改,多加了一间房,留给你和宝娟儿住。”
李鳏夫听到她的话,不敢置信,抬头望着赵桑语,眼神里全是惊异和疑惑。
“你、你说……给我?”
赵桑语点头,“对啊,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想来想去,你一个人住在那边,搞不好王村长之流还会去找你麻烦。”
“可是为什么?”李鳏夫嘴唇颤抖,他“难道你不嫌我脏?难道不觉得我命不好克人?还有……”
“嘘——你别总提此事,再说下去,别人不知道都知道了。”
赵桑语示意李鳏夫噤声。
她望着他,真心道:“你不脏,你只是求生罢了。很抱歉我现在没办法为你伸张正义,如果能保护到你,让你远离那些人,我会很开心。至于什么克人,全是迷信。你若非要信,我全家都死光了,命硬着呢,不怕你克。”
李鳏夫眼眶通红,眼瞅着就要哭出来。
赵桑语打断他的施法,“你且把眼泪收收,昨晚到现在,你该是哭过不少,眼睛都肿了。我最受不了这种煽情戏份,咱们还是跳过去,说些实在的。比如,你怎么想?你也知道我和张大娘风评都不太好,你若是搬过来,村中是有□□会说闲话。”
而且,会很难听。
赵桑语依据多年混迹互联网的经验,连标题都拟好了:
《两个糙光棍和风流俏鳏夫:双鹅村最隐秘的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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