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团聚,狂风呼啸,大雨即将倾盆。
赵桑语皱眉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内心十分纠结。
她只是想趁没下雨赶紧采摘些桑叶回去喂蚕,怎么还能额外找到个人呢?
一旁的老牛哞哞叫,时不时探头探脑看热闹。吃起草来细嚼慢咽,一点不替主人着急。
雨滴落下,电闪雷鸣,天空瞬间黑沉。
赵桑语无奈望天,踢踢老牛示意它跪下。她扯起男人放牛背上,又将采好的两筐桑叶挂在两侧,牵牛回家。
没办法,见死不救的话,她会良心不安。
她穿越来这边已有半年。
这里是女尊世界中的一个小山村,名叫双鹅村,民风十分彪悍。先前就有村中女子看上哪家小俊男,直接上门抢人的荒唐事。
昏迷的男子容貌生得颇为俊俏,若是扔下不管,被其他村民发现,无异于一块鲜肉进了狼窝。
之后会发生什么,想想就是法制频道。
赵桑语回头看看男子,“唉,得亏你命好,遇见了姑奶奶我。”
在这地方,男子的清白珍贵至极,比性命还重要。
她好不容易才将男子搬回家,累得够呛。
虽然“家徒四壁”对于赵桑语这破屋而言是精准的写实,但总比躺在户外淋雨,甚至被人捡走糟蹋强。
男子头部有伤,还在流血,外边狂风骤雨,也出不去。
赵桑语将他挪到床上,简单包扎下伤口。
“兄弟,等你醒来,就自己离开吧。别怪我小气,我自个儿吃饭都难,可没钱替你请大夫养伤。”
她看这哥们儿衣着打扮还挺富贵,衷心许愿。
“你要是有点良心,就狠狠拿物质回报我,我绝不会嫌庸俗。我、都、快、穷、死、了!”
赵桑语这具身体原名赵二,看看这敷衍没文化的名字就知道出身有多穷。
刚来那会儿,正遇上赵二老爹下葬。
她足足哭了三天。
村民以为她是哭坟,只有她知道,她是在哭穷。
赵二老娘早已去世,孤女寡爹在村里艰难活命。
现在爹一死,留下的遗产只有这间破屋,外加一头走路晃悠悠的老牛。
唯一的幸运在于,双鹅村家家户户都以养蚕纺织为业。
赵桑语出生于赫赫有名的云锦世家,据说祖上云锦专供皇室,连皇帝龙袍都用她家的云锦。
云锦寸锦寸金,手艺也十分琐碎难学,跟早已实现工业化的普通纺织技术不能比。
悲催的她正哼哧哼哧练习云锦技术,却被淘气表弟一梭子戳到脑门儿,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好在赵桑语从小耳濡目染,寻常纺织难不倒她,所以穿越过来之后,还能靠一手纺织技艺度日。
度日是指,仅仅能混个温饱。
纺织手艺虽然历史悠久,但现代纺织业依托科技发展,跟这种古代原始环境全然不同。
首先,手工速度有限,其次原材料供应都有问题。
在这种商贸物流欠发达的小山村里,想纺织,得先从养蚕开始。
然后缫出丝线,再坐在老掉牙的纺织机前吱吱叽叽手工织布。
每一步都累死累活,毫不掺水纯手工。
赵桑语掬一把辛酸泪,将两筐桑叶拿去切碎喂蚕。
人可以饿,蚕宝宝不行,否则分分钟死给你看。
···
男子醒来时,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还是个女人!
“非礼啊!”
“啊——”赵桑语被人猛踹下床,惨叫一声。
她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男人,懵了好一会儿才察觉自己是被他踹翻的。
床上那人双手紧紧拽住自己衣襟,满脸写着惊恐二字。
“你这登徒子!别过来!”
他叫她什么?登徒子?
哦对,她现在在女尊世界。
换位思考下,如果是她自己昏迷醒来,发现在陌生之地,跟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的确比鬼故事还吓人,反应肯定更夸张。
赵桑语能理解他的害怕。
“你别激动,你昏迷了好几天,是我救了你。”
她爬起来坐到椅子上,跟男子解释事情来龙去脉。
赵桑语起初挣扎许久,最终决定花钱请大夫来看看,但替男子擦干净脸后,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长得过分好看。
赵二在这个女尊世界里,除了性别是个女人以外,毫无长处。
她个子在一众强壮村妇里,只能称作娇小。
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力气活也干不了。
穷困潦倒,父母双亡。
二十岁的人了,娶不起亲,一直打光棍。
现在家里忽然藏了这么个美娇郎,简直是武大郎捡到潘金莲,迟早招惹来西门庆。
村里唯一的大夫还是个碎嘴子老色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不敢冒险,只好去弄些药,自己给他敷上。这几天靠给他喂盐糖水和小米粥续命。
能不能活,看他命是否够硬。
见男子表情松动,赵桑语继续解释道:“我若是对你有非分之想,你昏迷这几天早就下手了。你看你衣裳都没被扯开过。放心吧,我不是坏人。你既然醒了,自己回家去便是。”
男子听完这话,沉默良久才说话。
“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家在哪里。”
赵桑语心头乌鸦呱呱呱飞过,“不是吧,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失忆?”
她追问了几个问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发生何事,通通一问三不知。
越问,男子面色越发颓丧。
赵桑语见状,也不再问下去。
她刚来穿越时,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想来这个男子失忆了,感受同她穿越差不多,一样漂泊无依,毫无安全感。
赵桑语安慰道:“你别怕,再过几天镇上会有集市,到时候我带你过去见官。看你衣着富贵,家中一定会悬赏到处找你,你很快就能回去。”
男子点头,“谢谢。”
赵桑语见状笑道:“我叫赵桑语。你忘了名字,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你。这样吧,我捡到你那日是初七,暂时就叫你初七吧。”
“好。”
两人商议好后,赵桑语站起来,打算换衣服出门。
她见初七看着她,面露尴尬。
初七打量下四周和眼前的女人,闭上双眼。
他脑子全是感叹,世上居然会有这么穷的女人。
家徒四壁,破衣烂衫,头发梳得乱糟糟,连荆钗布衣都算不上。
他的确忘了很多事,但总感觉,眼前这人的贫穷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他身上的衣着装饰来看,他以前应该是个家境富裕的公子哥。
还好,这女人虽然穷酸,但不是坏人,未对他趁火打劫。
换衣裳也知道回避,有羞耻心,不像浪荡之人。
“好了,睁开眼吧。”
赵桑语换好衣裳后,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出套赵老爹的衣裳递给初七。
“这是我爹的衣裳,你试试。”
初七望着案台上摆放着的两个灵位,不敢置信,“令尊去世了?”
她要他穿逝者的衣裳?
这到底是有多穷啊?
赵桑语明白他的顾虑,“去世之人的衣裳,本应该烧掉。可我都穷成这样了,哪里还能这么多讲究。衣裳也是物资啊。你勉强穿穿吧。你那身丝绸再好,也不能不换洗。”
初七叹气穿上,人在屋檐下,的确没资格讲究。
赵桑语叮嘱他好好在家别出门乱晃,自己就出门采桑叶去。
初七在家里转转看看。
房子窄小破旧,总共三间房,一间当卧室,一间用于养蚕,还有一间放着纺车和织布机,堆满了丝绸织物。
屋外有个小院子,盆里装满了蚕茧,架子上的竹筐里还晒着些吃食。院子两边分别是厨房和牛棚,牛不在里面,想来是被赵桑语牵出门了。
总之,乱糟糟。
乱得他无处落脚,看不下去。
赵桑语回家时,不敢相信眼中所见。
盆里的蚕茧全被打理好了,已抽丝剥茧,缠在大篗(音同月,用于缠丝线的工具)上晾着。其他杂物也被归置得妥妥当当。
她走进屋内,听到房里传来织布机的声响,过去一看,满房里堆着的织物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织布机前的人,背脊挺直,手中动作娴熟。
赵桑语揉揉眼睛,“初七?”
那人闻声停下,转面过来,的确是初七。
赵桑语跑过去看他织的布,细密精细,一看便是老手。
“初七,你看上去富贵得很,居然织出的布比我还精细。”赵桑语着实被他的手艺惊到。
她家中虽然是做此行当,但现代社会,这种普通织造早已工业化。
她的时间和精力全在云锦这种仅能手工织造的特殊织物上。
至于普通织物,她只是会织,称不上熟练。
穿越后,她由于生活所迫才重拾此技。
初七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织布机自然而然就会用。”
他盯着织布机,突然头疼。
赵桑语赶紧将他扶到床上休息,“想来是你从前学过这些。男子们都得会点刺绣纺织,不奇怪。或者你家里就是做这行。你身体还虚弱,先别忙着做事,也别多想。”
赵桑语拿来一小篮桑葚,献宝似的递给初七。
“吃点桑葚吧,我刚摘的,可甜啦。”
初七见她笑意盈盈,心中不禁动容。赵桑语这人虽然又穷又糙,却未因他是男子而看轻他,也无粗鄙之举,称得上是个君子。
两人正吃着桑葚,院门外传来呼喊。
赵桑语去开门,再进来时身后多了个跛脚老婆子。
初七见有陌生女人,双眼里全是戒备。
赵桑语连忙解释,“这是张大娘,她人很好,你别怕。”
张大娘从小瘸了条腿,家中又贫寒,没有男人肯嫁给她,到现在都孤身一人,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就住在赵桑语家后边。
但对于赵桑语而言,张大娘是个难得的好人。
刚来时,赵桑语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还碰上赵老爹下葬。
村民们都看不起赵二这个窝囊废,只有张大娘肯搭把手。
张大娘帮她处理赵老爹的后事,看她傻不愣登的,还主动给她许多蔬菜种子,替她照看家里的蚕和老牛好一阵子,直到她缓过劲儿来。
张大娘跟她都穷得叮当响,同属村中底层,可谓难姐难妹俩光棍。
赵桑语跟张大娘说了初七的事。
张大娘听完,让赵桑语将初七的衣裳等物拿来给自己看看,思忖片刻后,坚决不同意赵桑语的计划。
“你绝不能带他见官,他不能走。”
初七顿时面色煞白。
这个婆子,想对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