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郎君特意寻人为主子做的手串啊。”许渊喜道,“多谢主子赏赐。”
她伸手就要去接手串,谁知手串太滑,被陶玥那么一扔,在桌上竟刹不住势,一路擦着桌面掉落在地。
许渊忙弯腰去捡,却见桌角扔着一本绿色的书。
许渊吃惊地拿着手串直起身,伸手指着地上的书,“主子,这书...?”
陶玥很是不快,几番可惜地看着自己画到一半的画,随手拿起桌上一本白色素面的书扔至一旁,“先前说喜欢那书,成日里宝贝得不行,后面又不知上哪,找了这一本更喜欢的书,里头花样更多,便瞧不上那本了。”
许渊闻言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小的还以为,主子与郎君闹了不快。”
“我倒希望能闹出些不快来,省得成日地缠着我,学那书上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样,着实累人。”陶玥将画纸拿起来抖了抖,“可惜啊可惜,费了我这千金难得的好纸,可惜了我这即将完成的好画。”
她将金宣纸一把揉成团,随手扔进纸篓中,又重新铺开一张纸。
许渊见此,笑道,“我是羡慕家主能得此乐,不过郎君近日不是去寺里听经了?奴前两日送郎君去鸿飞寺,还听他道,想捐些银钱给姑子们度亡魂...”
“不是每月都捐银了?”陶玥不耐地挥挥手,“他既想,就以他的名义,再送一百两给鸿飞寺那,往后这等小事不必总来问我。”
许渊悄声退下。
镇子上其余几处富户也都收到了船只被扣,自家货物暂不能卸货的消息,大家初次面对周静园如此行事,皆默契地沉默下来,谁也不肯当那只出头鸟。
杨泠却还在忙。
白日里她用剩余的钱买了自己吃的米粮等一应物资,存放在杨氏医馆里,接着,挨个将自己相熟的人全委婉提醒了个遍。
明日流民就会赶到,杨泠做完一切,匆忙赶回家,继续将傅家剩余的炭盆、被褥、蚊帐、柴火等等,背进山洞中。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冷极了,杨泠赶回空荡荡的傅家,立在屋檐下,看傅琴与重雪全穿得厚实,这才打着灯笼走在前边,“最多半年,我就来接你们,或许不要半年,三个月?一个月?说不准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过两日我就出现了。”
重雪此时已然知晓杨泠这两日如此举动的原因,一想到会有祸乱,他就害怕不已,乖乖安静地跟在一侧,傅琴亦跟在杨泠身旁。
“你就不怕事情若真的没有发生,知县要怪你?”傅琴轻声问。
“不怕,周知县聪慧得很,若没事情,她会说逃犯已抓,归还船只。若真有事,她早做准备,镇上乡民得到安宁,只会感激她,她高兴都来不及。”
二人边走边说,随着山路越走越深,傅琴的呼吸也越来越重,最后,傅琴走不了了,他按住心口,停了下来,杨泠见此,将灯笼递给傅琴,“来,我背你。”
傅琴咳嗽两下,也不推拒,他身子骨虽养好了些,到底不能寒冬里翻山越岭,傅琴乖乖趴在杨泠背上,杨泠四平八稳背起傅琴,口中还打趣,“傅郎可真轻啊,我真怕风再大些,傅郎便被吹跑了。”
傅琴嘴角弯起一抹笑,“我若真跑了,你会来寻我吗?”
“会,”杨泠道,“你去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你。”
“我不去天涯海角。”傅琴声音温软下来,“我就在这山里,等你来接我。”
等你来接我...
傅琴这话是何意思?杨泠不由出神,他,他是在向她表明心意吗?他这话,会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杨泠脸上热了起来,只觉她应该可以确定,傅琴不再怨恨她了。
就这样吧,若傅琴不再怨恨她,若她注定要在这女国度过一生,就让她与这个时常爱闹小性子的少年郎,好好安静地走这一生吧...
“我一定来。”杨泠坚定道。
傅琴说完方才那话,心口一时却又泛起股酸涩之意,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他当日成亲之前,就曾对原身说,我就在轿子里,等你来迎娶我。
可原身敷衍几声,转身就离开,赶去赌坊。
那时他什么也不知道,到成亲那夜,原身连多一刻都不肯给他,拜了堂匆匆驱赶为数不多的宾客,拿着傅琴的嫁妆就去镇上豪赌起来。
傅琴枯坐新房里一夜,心都坐到凉。
可此刻好似反了过来,也是在深夜里,杨泠说,她会来寻他,而现在的天这般冷,他的心,却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你从前为何那样呢?”傅琴忍不住呢喃,杨泠自然听见了,她道,“我从前不是个人,被地下的老娘子抓了耳朵才醒悟过来,往后,我若再犯浑,你千万远离我就是。”
傅琴就这样搂着杨泠的脖颈,沉默后面的一路。
三人到了山洞,重雪看着洞中堆得满当的货物惊呆不已,杨泠却急着洒扫药粉,而后将早准备好的冬竹劈开,拿麻绳开始扎门栏。
“怕我不在时,会有什么小兽过来,不过不打紧,山上三月才开春,指不定到时候新芽要被流民们吃光,更别提什么鸟儿兔子的。”杨泠麻利地捆扎门栏,“也说不准流民安置妥当,根本不会来村子里,山上绿茵生起时,我便可以来接你们。”
“可到时候怎么知道来人是不是你呢?”重雪帮着杨泠打下手,杨泠想了想,突然学起狗叫“汪汪”两声,“到时候,我就站在山下,这么叫几声,你们听见这暗号,便下来见我吧。”
重雪抬手捂着肚子笑起来。
傅琴嘴角含笑看着杨泠与重雪摇摇头,自去点燃炭盆,铺着床褥,挂起蚊帐,重雪忙着规整货物,扫地擦桌,直至天亮时,山洞里已收拾得干净整洁,杨泠固定好门栏,也该走了。
傅琴不舍地看着杨泠一边伸直腰背,打了个哈欠,一边手指着一侧堆积的肉道,“你们拿盐尽快腌了,药也记得按时喝,夜里这门栏挂上帘子就可以挡风了。”
杨泠说完,转身就走,傅琴忍不住追出去,“杨泠。”他喊道。
“嗯?”杨泠回头看他,咧嘴一笑。
傅琴心跳飞快,他带着期盼轻声地,“我会等你的。”
“好。”杨泠转回头,下了山。
天亮了,村子里李剑夫郎正坐在马车上,一到村子马上跳下来,一脸惊慌往村里跑,见人就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们可知,去年年末,别的州县竟发饥荒?如今,那些州县的人,突破城门,全都到咱们这啦。”
“城门紧闭,流民们如何能进来?”
“全是拿有路引的乡民,若要入你州县,你不予其通过吗?别的州县都是急着让这些乡民快些过了,好赶去下一处地方,咱们这要收的,却是越来越多的人啊。”
“啊,怎么如此可怖,这些外乡人来,谁知道会是如何个光景。”
村子的人不过百户,消息一下传开,所有人闭紧门窗。
书中的旁白,到底真实地发生了!杨泠听到此话,忙拦下马车,乘着马车更加急速往镇上赶去。
她人刚到镇上,果真便见远远一大群流民四散进入莺歌镇,杨泠飞快跑到自己医馆处,打开门闪身躲进去,再拴好门窗。
她坐在医馆里,心“扑扑”直跳,守在门边半日,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莺歌镇兵力不足,周静园派人向富户们借护卫没能借成,流民们进了镇子,瞧见莺歌镇守卫弱势,不足为惧,所有人纷纷散开,四处拍店铺的门,有哪户门窗被撞开的,就疯狂地往屋里挤,将里面的货物扫荡一空,然后再赶去下一家店。
杨泠的医馆自然也被流民们撞了,她将一根木棍死死用力顶在门后,流民们撞了十几下,见撞不开,仰头看了看牌匾,“可有人识字,看看这间铺子卖的啥?”
“是药馆,这店里卖药的。”
“药?药也好啊。”
流民们又继续撞杨泠的医馆门,好几次,杨泠觉得门就要被撞开,偏偏门又挺了过去,流民们着急抢先进铺子里找东西,见医馆门难撞开,忙又赶去下一家。
不一会,镇子上满街都是哭声传出来,“我的店啊,别抢了,别抢了。”
“我送给你们可好?我送给你们就是,别进来。”
“天爷,报官吧,快报官吧,这是怎么了?究竟怎么了?突然这么多贼盗。”
又听有人喊道,“她们往村子里去了,她们不出城,往村子里去了。”
杨泠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些流民进了村,会不会接着就去山里?不,不一定会,如今正月,四处还是冰冷一片,进了山没有屋舍遮风挡寒,没有粮食可抢,只会更难存活。
杨泠守在门旁,很快,第二批流民赶上来,继续撞没被扫空的铺子。
半日很快过去,所有刚到莺歌镇的流民,根本无惧区区少量守卫的阻拦,他们极有经验,自发起来四下扫荡,富户们的门倒是紧闭着,倘若有流民敢闯入就是个死,知道富户们家中护卫厉害的流民,转头去找势弱的门户。
天逐渐黑了,主街上零零散散的流民也往下赶去,杨泠听见外面不再有动静,这才敢离开铺门,去后院匆忙弄吃的填饱肚子。
夜至三更时,镇上守卫忽然齐刷刷从知府里出来,李莹亲自带头,率领护卫趁夜将挤在各处空屋的流民捉回知府门前。
经过了这一日的闹腾,周静园摸清流民人数,下令出兵,官兵第一次控管开始。
这么多的流民,要吃,要住,要安定,没有住所不行,没有粮食不行。
周静园便让人在镇上主街搭起棚子,开放粮仓施粥,自然的,粮食都是从那艘扣押的船上得来。
可如今是冬月,天冷,流民本不是乱寇,为了活命,便可能成为寇贼,周静园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冬被,流民们之间隐隐的骚动开始了。
“咱们也不难为县令,咱们只想要被褥盖身,不致冻死在这街头,县令若办不到,就让咱们去乡民家里住吧。”
“我瞧这镇上空屋不少,便让我们进去住下又能如何?”
周静园看着这满街不服管束的流民,十分头疼,倘若这些数量众多,近一万人的流民联手对抗官府,后面极有可能变成暴民,到时,她这个小小的莺歌镇不说扛不住,便是她这顶帽子,怕也戴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