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泠抱着书出来,一趟又一趟,一层的书架搬空,她又走至周瑛爹娘的书架前,踮起脚,伸手够上一层的,将书抽出来,谁知这时,书架里突然掉出来个香囊。
香囊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香囊怎么会夹在书本之间?杨泠疑惑地捡起来,她没忍住好奇心打开看,只见里面装有一条手串,好看极了,瞧质地,像是琉璃珠。
应该是周瑛的...
不过这个手串,透着粉紫色,看上去又极像女子戴的。
在女国,琉璃珠的手串可是极贵的,杨泠没有多想,小心放回手串,把香囊又放好在书架上。
半日后,杨泠回针灸馆,十几名等候在那的乡民纷纷站起身,亲近地与杨泠打招呼,“杨大夫,这是昨日我妻主进山里猎的山兔肉,我拿来给你尝尝。”
“这是自家地里刚摘的瓜,不比肉好吃,杨大夫别嫌弃。”另一人开口道。
“这是我夫郎在家里煎的饼,他为了这饼,昨晚一直在忙着馅料,好吃得很,杨大夫得尝尝。”
杨泠原本笑一笑,随着农户们纷纷送过来的农货在柜台上摆满,人人和气地同她打趣说话,谁都想与杨泠更亲近些,杨泠竟忍不住感动得心头发酸。
她不是个性子热忱的人,有时候,她与傅琴一样,更喜欢安静,然而这些日子,随着她治好的乡民越来越多,大家心里都慢慢喜爱上她。
乡民的喜爱很质朴,每日总时不时在针灸馆门口放着各种吃食,或是有时候在市集买菜,会有小娃娃过来抓她的衣摆,将手中的糖递给她吃,而市集上的众人全都围观笑着,让她快点收下糖,四处一片和气融融。
杨泠觉得很羞愧,她不过是借用天机,却得了这么大的福德,被这么多人喜爱着,实在惭愧。
杨泠笑一下,“我就一个肚皮,你们送来这么多,撑也撑死了,下次不许再送。”
“山肉挂起来风干能放好久,瓜慢个两天吃也不打紧,先把饼吃了,还能吃不完吗?”乡民们还在同杨泠打趣着,各自哈哈大笑起来。
杨泠被这份快活感染,不由心情也跟着众人欢跃漫浪,一时间,她话也多了起来。
她一边给乡民们施针,一边打听附近哪里的村子有读书人,大伙纷纷聊开,坐在中间等候的胡娘道,“杨大夫找读书人做什么?村子里哪有什么读书人,就是镇上也没几个,真出了读书人,也都在书院里念书,到了岁数全往容城去。”
“想着有些书,可以找人帮我抄抄,我有时候太忙,没工夫抄书。”杨泠解释。
胡娘瞪大眼睛,“那就找镇上的尤娘呀,她从前念书可好了。”
“哎呀,别找她,她自从折了一条腿,于仕途一事再无指望后,成日的喝酒。”另一名乡民道。
尤娘?是谁?从前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折了一条腿?怎么回事?”杨泠好奇地问。
“谁知道,她自个说是摔折的,我看不像。”乡民感慨,“从前她在镇上,也是个出名的人,最爱去陈老娘子的书坊里作客,后来,就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里。”
“但她写得一手好字,这总不错吧?”胡娘见轮到自己了,忙起身坐到杨泠面前。
写得一手好字?还曾与陈老娘子往来过密?那她的字一定也被陈老娘子认可...这不正是杨泠要找的人?杨泠施好针问,“这尤娘住哪?”
“左巷里最后一间,就是她家。”
杨泠“哦”的一声,记在心上。
天色尚早,今日的病人已经诊治结束,杨泠合上门,想着择日不如撞日,说去就去左巷里找尤娘。
倒也好找,走进巷子一段路,便能闻到一股极重的酒气,杨泠忍不住抬手捂住鼻子,光是酒气倒罢,还有酗酒后呕吐的气味,凑在一起,味道格外冲人。
“要死了,一天到晚喝酒,还要不要旁边的人活了。”不知道哪户人在院子里不住骂话。
看来尤娘在这巷子里,确实不受邻里欢迎。
杨泠走到最后一间屋子,见院门半合拢着,她将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院子里四处都堆满了酒罐,一个头发发白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清扫呕吐的残渣,见到杨泠,面上愣了一下,“小娘子来找人?”
“我找尤娘。”杨泠道。
“找我孩儿?”老人却更加发愣,盯着杨泠看了一会,半天没反应过来,已是很久很久,没人这般和气地上门找尤娘了。
杨泠点点头,老人叹口气,把手中的扫帚放至一边,转身给杨泠带路,“看小娘子模样,年岁与我家尤娘有些差别,小娘子是尤娘曾经在书院里的同窗?”
“不是。”杨泠摇摇头,跟着老人刚走进屋里,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她拧眉一瞧,果真,尤娘就在家中,身着浅灰交领长衫,披头散发正背对门躺在床上看话本。
“尤娘,有人找你来着。”老人上前推尤娘,尤娘很不耐地挣开,“不见,让她回去。”
“还没见面,怎么就让我回去?”杨泠和气地笑一下,走上前,尤娘听见声音,皱着眉头转身去看,她冷漠地看了杨泠一会,发觉是生人,立马不欢迎道,“我不认识你。”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杨泠并不惧尤娘的冷意,她坐在床边,笑盈盈地,“我来,是想问问,尤娘愿不愿意赚银子。”
“不赚不赚。”尤娘转回头,继续看书,老人却急了,抬起手又推尤娘几下,“孩子,你还要这般到什么时候?你阿娘已不在,爹爹也老了,往后哪还能赚钱养你?”
杨泠听到这,全都明白过来,她叹口气,将手中一张纸递过去,“听说你曾给陈老娘子的书坊抄过书,我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再做这活?”
一听到陈老娘子,尤娘就来恨,“提那老贼娘做什么?仗着自个堂妹是山长,在这镇上了不得了,真当天下人都扒着她吃饭?”
杨泠心思转动,灵活应对,“虽然不知道你和陈老娘子的恩怨,不过,看来我眼下找对人了。”
尤娘一听这话,果真转头看她,“什么找对人?”
“我这有一个活,你若接了,恐怕陈老娘子知晓会不高兴,你若不接,也赚不到银子,后面你爹爹若有一日...不在了,你酒也喝不成。”
“你!”尤娘气得一下坐起来,将自己裤腿撩开,抬手指着自己左腿瘦骨细小的小腿,“你倒是来说说,我这个模样,还能怎么办?”
“先赚钱。”杨泠正色,她看一眼老人,老人识趣地出门去,杨泠凑上前,继续将手中的纸递过去,“你看看这种字体,能模仿吗?”
这是她自己的字体,不算优秀,胜在工整。
尤娘接过来打开一看,不屑道,“如此简单的字,有何难模仿的,我当是什么大家。”她说到这,语气颇嘲讽地,“你想叫我模仿这种字体抄书?你怕是不知道,陈老娘子放了话,在这镇上,没人敢给我抄书一活吧?”
哦?还有这样的事?
杨泠笑一下,“我敢找你。”她伸出手指,“话本子,一本半锭银,接不接?”
她接陈老娘子的活,一本赚一锭银,现在分活给尤娘,两人五五分。
尤娘愣一下,意识到杨泠来真的,顿时也严肃起来,“我得罪过陈老娘子,如今整个镇子上,但凡与文房笔墨相关的行当,都不敢找我合作。”
“所以,你被逼得无奈,不得不成日醉酒?”杨泠猜测,而后笑一下,“接我的活吧,不要错一个字,就按这种字体抄。若能做到,明日我送书本过来。”
明日便能送书本过来...
自己能赚钱了...
尤娘沉默片刻,抬手理一下头发,“成啊,你肯给我饭吃,我自帮你。”她虽说话,眼睛却瞟向窗外,下昼的日头耀眼,阳光打进来,可以清晰看见,尤娘的眼眶晶莹微湿。
杨泠却又道,“但是得抄完后,我觉得满意了才付银钱,实不相瞒,恐怕还得第二次抄书后,才能付。”
这一次的书,十五锭银,她之前已提前预支花完了,得拿下一次的书钱,才能付尤娘银子。
尤娘吸吸鼻子,“我如今,还有得挑么?”她将裤脚拉下,又失落地捏了捏自己那条已残废的腿。
门外趴耳偷听的老人,听到这眼眶也湿润起来,他暗暗长叹一气,转身离开。
“半个月,十本,能吗?”杨泠又问,她已抄好三本,还剩十本交给尤娘。
“我十日就能给你。”尤娘略有清高地抬起头,她从前抄书,笔下行风,不知几快?这小娘子竟质疑她,想到什么,尤娘主动问,“你叫什么?你与那陈老娘子,也有过节?”
“我叫杨泠...”杨泠笑着摇摇头,避开陈老娘子不提,她故作不经意扫一下尤娘的脚,心内遗憾她这腿怕是没希望治了,她看不到尤娘脚上有红点。
杨泠告辞离去,从左巷缓缓走出,好一会,她叹了口气。
困扰她多日的难题已解决,这样她可以省出更多的时间做最主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