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道新的一天会很忙,杨泠天不亮就爬起来抄书,直至日头大亮,这才敢开门,果真,门外又候满了乡民,一见杨泠,大伙纷纷站起来,高兴地同杨泠打招呼着,
“杨大夫起了?”
“杨大夫可用过早点?”
“杨大夫我们现在进去了?”
杨泠笑一笑,拿出一文钱给一位乡民,“劳驾,能帮我买一个馒头回来吗?我抽不开身。”那乡民哎呀一声,“何必这般客气,杨大夫,我这就去买。”
杨泠将针灸馆门板搬开放好,转身走去盆架前,拿巾帕简单洗漱一番,这才转身拿出针,开始新一天的施针诊治。
待得近午,杨泠关上针灸馆的门,又赶去鸿飞寺干活,她心中却惦记着傅家,不知傅琴二人可还有水用?家中可有米?
记挂着这,杨泠今日忙完鸿飞寺的活,便挂了个不出诊的牌子,转身去市集为傅琴二人买一应用度。
时节近立秋,傍晚时起风,吹落了屋檐下挂着的一个灯笼,重雪个子矮,年岁又小,傅琴便搬来椅子,叫重雪扶着,自己踩上去挂灯笼。
重雪瞧着危险,他按住椅子仰头道,“郎君,不如先放着吧,等杨泠回来了再叫她来挂。”
傅琴咳嗽几声,站上椅子,他不知想到什么,语气颇为冷淡,“她不会回来了。”
重雪“哦”的一声,“可是杨泠说她每三日就回来一趟的。”
傅琴紧抿双唇,不再多言,只伸手将灯笼挂上去,再拿新的绳子固定好,他仰头太久,绑好灯笼后,低下头,一时眼前晃悠发晕,身子没稳住,朝旁边摔下来。
重雪尖叫一声,傅琴也以为自己要摔倒在地,谁知这时,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双坚韧有力的手牢牢托住他,傅琴定睛看去,杨泠一张笑盈盈的脸显露在那,“怎么这么不小心,挂个灯笼也会出事,这叫我怎么放心出门?”
傅琴乍见杨泠的脸,他心头忽漫起一丝怪异的,好似有些高兴的心绪,可他随即想到昨日杨泠不归,或许是又去了赌坊,今日回来,不知为了别的什么,便冷笑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原来方才杨泠一路走回家,傅家大门却敞开着,她进了院子瞧见重雪与傅琴二人皆背对着大门,傅琴站在椅子上伸手去挂灯笼,怕出声惊到他,杨泠悄无声息走进了家。
没成想,她走的步子轻得像猫儿,傅琴还是没能踩稳椅子,杨泠飞快地放下肉菜,身子灵活上前接住傅琴。
傅家主仆二人看见突然出现的杨泠,都有些惊讶。
杨泠稳稳扶着傅琴下来,弯腰拿起地上的肉菜,“我先前说过,每三日我回家一趟,给你们挑水劈柴的。”她举了举手中的肉,“还有采买这些。”
傅琴却沉下脸,避开杨泠的靠近,自顾自走去房里,这些,重雪也可以出去买,用不着她故作操心。
杨泠早习惯他如此,并不觉得如何,只心中感慨,果然她不该回家,看,傅琴一见到她,又要心情不好了。
但是,眼下不回不行,杨泠拎着肉菜,边走边同重雪说话,“我不在家,你们要把门关好,今日我回来,瞧见这门又没关上?”
重雪不高兴地站在屋檐下大声反驳,“我们每日天快黑了就会关门,不用你多说。”
不说就不说,杨泠摇摇头,走进后院厨房里,将肉菜放在厨房灶台上,随即拿起扁担去挑水,一趟又一趟,等水缸满了后,拿起这几日傅琴重雪换下的衣裳去河边洗衣,傅琴瞧见,咳嗽着招呼重雪,“把她手里衣裳夺过来,不许让她洗。”
重雪眨眨眼,“杨泠已经拿走了。”他私心就是想让杨泠干活,傅琴却耳根微微红了一点,他咳嗽道,“那往后我来洗。”
“不行!”重雪不肯,“郎君,你身子太差了,你一洗衣,定要着凉,到时,又要躺在床上难受。”可他也不想自己洗,洗衣太累了,他个子矮,力气也小,每每洗衣总要费水。
他想让杨泠洗。
傅琴听此沉默下来,他神情微有黯淡,若是他身子强健...那该多好啊。
杨泠洗完衣服,天色已黑下来,可傅家木柴耗光,她还不能休息。
杨泠晾好衣裳,拿起灯笼斧头,转身又出门。
傅琴目光不由追过去,他看着窗外杨泠离开,好一会才低下头安静看书。
半个多时辰后,杨泠背着比人高的木头返回,她一声不吭走去后院,开始劈柴。
这般忙下来,才能吃上饭,不过,今夜令杨泠没想到的是,她没进屋吃饭,重雪竟也没动筷子。
见杨泠一头热汗进屋,傅琴才淡淡道,“吃吧。”
重雪可怜地看傅琴一眼,他刚刚就想吃的,谁知傅琴竟破天荒拿起筷子打了他一下,他便乖乖坐到这,等着杨泠进房里来,三个人一同用饭。
杨泠全不察觉,她依如往常那样,边吃边说着在外面的事,“我本以为,一人收三文钱,撑不了太久针灸馆的用度,谁知,这两日,每日会来二三十人看病,如此这般算下来,一日也能赚得近百文钱。”
“那还能撑针灸馆的用度吗?”重雪好奇地问。
“自然可以。”杨泠笑起来,她两眼弯弯,放下筷子,算给重雪看,“一日近百文,一个月便是三千文钱,一千文是一锭银,三千文便是三锭银子,如此,扣去租钱一锭银,我们每月还能得两锭银子做家用。”
“两锭银钱能给郎君买辆马车吗?”重雪又道,“我家郎君有时也想出门瞧瞧,可是他走不了太远的路。”
“重雪。”傅琴冷淡地开口,“不要向别人要东西。”
“怎么会是别人?”杨泠笑着回应,“再说向我要也很应该,马车么,我现在还办不到,后面,我赚多点钱,定给你们买。”
傅琴很是疏离,出声拒绝,“不用。”
杨泠见此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今夜却能洗个痛快澡,杨泠感慨,针灸馆哪都好,就是打水和沐浴不太方便。
夜里,杨泠走进自己房间,这才想起,她将被褥全都带去针灸馆了,此刻床上唯有木板,空空的,今夜要睡个冷硬床。
没事,睡一夜,明日也就回针灸馆里了,杨泠正想着,屋门被人敲了一下。
杨泠回头,见是傅琴,他抱着一床薄薄的床褥和枕头,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语气很是冷淡,“今夜你睡这个。”
杨泠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她是知道傅琴有洁癖,他的东西,后来都不给原身用了。
比如,眼前这床被褥。
杨泠忙伸手接过,她一靠近傅琴,便闻见他身上常年沾染的中草药味,甚至这一床被褥上,也总浮着股散不去的淡淡中草药味。
“多,多谢。”杨泠有些僵硬地抱着被褥,转身放在床上,又直起身,抬手挠挠头,“其实我就睡木床也不要紧,横竖明早我就出门的。”
“随你。”傅琴丢下这话,转身回屋。
见此,杨泠铺好被褥,躺进去,她实在太困了,闭上眼便在这股若有似无的药味陪伴下,沉沉入睡。
天还未亮,村子里的鸡鸣啼响,狗也叫唤起来,又是新的一天到来。杨泠迷迷糊糊睁开眼,懒洋洋爬起来,她才坐起身,鼻子就闻到股香肉的气味。
咦?家里做早点了?杨泠鼻子不住地嗅了嗅空中的香气,下床穿好衣裳,走到后院,果然,就见傅琴站在灶台旁,生火做饭。
傅琴竟早起做早饭?!
杨泠惊奇开口,“你怎么起了?不再睡会?”
傅琴淡漠地看她一眼,“重雪等会醒来要用早点。”
“那也可以多睡会再起来不是。”这天还没大亮呢,杨泠嘀咕着,去洗漱刷牙,再出来时,傅琴已做好了早点,杨泠也不客气,坐下来呼哧呼哧吃起来。
真好吃呀,白粥熬得软烂,面上浮着一层泛着油光的米油,因放了一会,温度已不烫嘴。
一碟切成片煎得焦脆的肉,散发着炙肉独有的香气,一碟自家种的,洗干净的绿油菜叶,杨泠将肉沾酱,用菜叶包住,热气腾腾往嘴里就咬下一口,菜叶与脆肉顿时发出“咔嚓咔嚓”的脆断声。
“真好吃,这是这么久来,我吃的最好吃的早点了。”杨泠喝完最后一口粥,抬头对傅琴笑一下,“在外成日的吃馒头,我都快变成馒头人。”
从昨夜至今,杨泠并没有出现像从前那样,带着一身从赌坊回来的气息,傅琴低头慢慢搅动自己的粥,他什么反应也没有,许久才道,“既如此,你下次回来,我再做些别的菜给你。”
“那怎好麻烦你。”杨泠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放下碗站起身,“我得走了,这几日你跟重雪好好在家,你的药过几日我再送来。”
傅琴转头去看桌上摆着还剩有的药包,耳朵却听杨泠越走越远,直至前院木门响起“吱呀”声打开,又轻轻“嘭”的一下合拢上。
傅琴安静地坐了一会,他没吃旁的菜,只喝了一点白粥,因为起得早,这会困极,傅琴站起身咳嗽几下,抬手拿盘子盖住粥和菜,起身又上床睡回笼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