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黯然神伤中,前院院门突然拍响,傅琴惊吓抬头去看,重雪更是一个步子当先,冲去门外。
门外,杨泠一身满满当当的药和货物,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这院门怎么没锁?我轻轻一推便开了,你们两个男子在家,怎如此不知小心,傅琴,重雪,这是一个月的药...”杨泠口中说着,抬头看到傅琴后却愣了。
只见傅琴挣扎着坐起来,神情惊诧地盯着她,重雪亦是神情古怪得很,离家几日,这主仆二人怎么了?杨泠不禁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字?”
她放下药,拎着肉和菜转身走出去,“我刚瞧见水缸的水空了,重雪年岁小,挑不动这水,往后我每三日便挑一次水...”
杨泠走出屋子,重雪却有些喜色地张口,“郎君,郎君,你的药,你后面一个月的药,有着落了。”
傅琴紧抿着嘴,他确实没料到,杨泠会真的又抓了药回来,甚至,她还如从前一般,带着菜回家。
傅琴双手轻轻拽紧被子,看重雪解了一包药赶去厨房为他煎药,这才躺下喘气。
不得不说,杨泠这一回来,确实冲淡了傅家屋里,原先满室的愁苦,让傅琴收回自哀的思绪,转而变成有些烦闷再见杨泠的心绪。
杨泠可不知晓这些,她忙着给傅琴做饭,生火下锅,飞快地做好了饭菜,又把剩余的猪肉以麻绳串好,挂在屋檐下风干,这才对一旁守着药的重雪道,“我去挑水,你们快些吃饭。”
重雪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天色已黑,幸而月色明亮,杨泠来回几趟,总算将傅家水缸装满,盖上木盖,杨泠又收起傅琴二人的脏衣要去洗,重雪冲过来,一把夺过衣裳,耳尖发红斥责,“谁准许你一个外女这般碰郎君衣裳的?”
外女?是了,那日杨泠写了和离书给傅琴,主仆二人眼里,早迫不及待将她划为外人。
可真的能从此陌路吗?杨泠苦笑,她倒是想,但她不敢,她若真的就此丢下主仆二人不理,后头傅家故友寻来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一想到书中描写,对原身的片肉之刑,杨泠挤出一个笑容,当没听见,“这夜黑至此,你一个人敢去河边洗衣裳吗?”
重雪哼了一声,杨泠又道,“等你再大些时,再做这些事吧。”
重雪看着杨泠离去,这才愤恨地将煎好的药倒出来,端进屋里。
傅琴得知杨泠竟与从前无二,还帮他洗衣裳,耳尖顿时微微红了起来,“重雪,你该拦下的,我们还有些...碎银,可以雇外头的郎君帮忙洗衣...”
“我,我瞧着她既肯帮忙,那就使唤她好了,横竖她欠着咱们的。”重雪嘟起嘴,“反正黑灯瞎火,谁也不知道。”
傅琴低头咳了几声,摇摇头,将药喝了,才觉得心口舒坦了些。
杨泠晒好傅家的衣裳,将手在自己衣侧上擦了擦,走进傅琴屋里。一见她走进来,傅琴与重雪又紧张起来,二人一道盯着她看。
杨泠笑了一下,取下腰间的钱袋,走到床边蹲下,一边倒出银子一边对傅琴道,“我这里还余下有四两八百多文钱,这些钱,你都拿去,放手里备着,后面我赚到钱了再拿回来给你。”
重雪瞪大双眼,看杨泠将银钱数清楚后,拿走几十文钱的零头,将整数全推给傅琴,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极想伸手上前将银子按下,省得一会杨泠后悔又把银子收回去。
傅琴却看了银子一眼,无动于衷,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问,“你哪来的银钱?”
重雪笃定地,“肯定又去赌了,这是你赌来的吧?”
杨泠无奈笑一下,“不是,”她见傅琴脸上警惕起来的神情,站起身解释,“这是...我赚的,干净的钱,你们尽管用便是。”
傅琴将头转至一边,分明不想再多看杨泠一眼。
杨泠自知,也不多留,转身离去,她自个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傅琴的药是无底洞,喝完这一个月,马上又要再买新的回来,可怜傅家的地被原身卖了,不然她雇些佃户帮忙种地,能多一条赚钱的门路。
如今买药的钱都是借人的,不能如此往复靠借钱解决困境。
借寺庙那位住客的二十两银子,除去给傅琴买药用了十五两,剩余的给了傅琴防身,杨泠身上并无多少文钱,她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些难处,只想自己想法子,多找些门路赚钱,解决难题。
杨泠坐在自个房里,看着面前的笔纸沉思,她这阵子打听了许多事,得知女国地界,除了种地,赚钱的法子也有别的,但能不能赚到轻松点的银子,得看是不是读书人。
女国读书极贵,大家读不起书,目不识丁,自然的,也就极为推崇读书人。
杨泠想靠这笔墨赚钱。
有一个行当进入到杨泠眼里,抄书人。
多亏了这几日在鸿飞寺里忙活,同别的帮工闲聊才知道,原来女国有那买不起书的穷户孩儿,想要书的,得去书坊里低价买书。
这买的书,大部分都是京城里的朝臣们或修正,或编撰的书,传到这镇上,得要人来抄写。
不止抄书,有那千里之外忙工的妻主,隔三岔五寄了信件回家,或是家中留守的夫郎,突遇到什么事急着写信给在外的妻主商议,都要这代笔的人来帮忙念信写信。
还有与书坊有往来的书院,京城里时不时便有好书出来,也要托书坊连夜抄写,一本一本抄出来给书院的生员们轮流研读。
甚至还有不少富户家里,看腻了戏班子,也要换换口味,买一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回家看,这里头,哪一样不得靠读书人来做?
可惜,女国读书与看病一样,前头交束脩与诊脉,都不费几个钱,后续的读书写字,抓药方子,才是源源不断的花钱处。
可原身的名声在本地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她若想靠替人抄书一活赚点钱,恐怕会引起旁人怀疑。
不过嘛...若是她小心些,未必不可行,杨泠低头把玩手中的毛笔。
原身不识字,那是从前,如今娶夫一年多,谁不知道原身靠着傅家,日子好过起来?而傅琴买地签契,识文断字,谁都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原身既娶了傅琴,如今会写字看书,也说得通。
只要傅琴不出门解释,杨泠身上的怪异之处就没人怀疑。
但抄书可不是识字就能拿下的活,得写一手整齐的字。
杨泠可以写,她的手,在前世,可是自念书起便抓笔不放的,她练了十几年的字,她的书法,不上不下,到底能写出一纸端正,恰好工整。
想到这,杨泠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分几种字迹,抄写诗词。
杨泠认真仔细地,写至夜深。
次日,天蒙蒙亮,村子里又开始从睡梦中醒来,鸡鸣犬吠声接连响起,不知哪户的婴儿此刻也啼哭出声,吵醒附近人家,乡民们逐渐下床开门,木门彼此“吱呀”“吱呀”开合声交织,热闹起来。
杨泠也从梦中辗转醒来,她仰头看着帐顶愣愣发神,昨夜她好像梦回现代了。
她似乎刚从高铁上睁眼坐起身,看见高铁飞驰,窗外景致急速后退,她神思不过略一恍惚,耳边就响起狗叫孩啼的声音。
她清醒过来那刻,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有那么一瞬间,躺在床上的杨泠,以为自己是在高铁上,她回去了。
缓缓坐起身,杨泠的记忆逐渐回拢,啊,原来她还在这女国地界,杨泠低垂下头,任长发散落,将她的脸盖住,她的面容隐藏在发丝里的暗处,冷不丁苦笑一下。
杨泠抬手将头发向脑后拨去,转头看窗外天开始发白,她深吸口气,又是新的一天,要起床出去干活了。
她打起精神,起身推开门,抬起脚,朝前一步一步,寻找出路。
杨泠赶向镇子,麻利干完周府的活,寻到书坊里找掌柜的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