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滚滚向前，马跑带动车，外帘珠子叮当作响。
车厢里，顾如在主座抚着额头生闷气，顾遥和顾莲生坐在侧面频频对望，谁也没开口。
顾如前段时间当街纵马撞到的人在东街，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以皇女的身份她是不可能会给普通百姓低头的。
哪怕是她有错在先，赔些银子补偿也就过去了。
但架不过顾逢宜亲自来找她说。
“如今朝上百官对你明里暗里闲话颇多，正有许丞闲上奏，朕当日金口玉言，此次你非去不可。”
“朝中不满你的人太多，你心里也清楚，也希望经过此事，你能得到教训，收敛些性子。”
“诚心去道个歉，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在闹到朕面前了。”
皇姐如此为难，她也不能犟着让她难堪。哪怕再生气，也还是来了。
东城没有城中央热闹，来往的行人稀稀疏疏，偶尔几道声音传进马车里来。他们说的粗俗直快，意思倒是清楚明了。
只是顾如现在无心顾及这些，偏着头就当没听见。
她闭了一路的眼睛，额上就没放松下来，一直蹙着眉，尤其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熟悉极了，顾寻客的声音。
“我记得皇妹的府邸离这里也不算远，像是侍卫不认识路，折腾了这么久才到。”
顾如咬紧了牙关，一下子睁开眼。
顾遥没等车停就提前撩了帘子，顾如一跃下来，正对上顾寻客那双笑弯的眼睛。
戏弄又嘲讽。
没等顾小王爷说句话，顾寻客又讨嫌地说：“那日没进你府里，不知道你那侍卫把话带到了没有，我倒是在这里等了许久，给你一个惊喜。”
她挑眉瞥向站在顾如左侧的顾遥。
“皇姐真是有心了。”顾如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人在哪里？”
顾寻客什么心思，顾如哪能不清楚，偏偏是她理亏，留在这儿越久她就越丢人，只想快速解决。
许丞闲在旁边站着，这才道：“您看这边。”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一个半大的男孩，还有一个穿着干净的女人。一致的是他们脸上都诚惶诚恐，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畏缩着头，有些不敢往那边看。方才他们听到对话，知道眼前的人身份不凡，许大人让他们过来，也没说身份这么大。
前阵子因骑马而行的女子撞伤，他们确实心生不愤，到官府去报过官，希望能得到赔偿。
但现在他们腿都软了，哪里还敢接受皇女的道歉。女人心思敏捷，开着个酒铺，人来客往的也知道利害，当即就摆手道：
“殿下自然是无意的，我自然不敢有意见，都是误会。”她还是些打退堂鼓，可以不要赔偿，但得罪皇女可是不明智的。
老婆婆抱着小男孩，也是往后退了一步。
顾如面无表情地看着，扬起下巴不动声色地给了顾寻客一个挑衅的眼神。
“你们。”许丞闲看了一眼顾如，又看着三个不敢寻求公道的人，继续说，“清渊律法，不论是谁触犯都幸免不了，你们不必害怕，我和这位大人会为你们做主。”
他的目光看向三王爷的位置。
顾寻客露出一抹平易近人的笑容宽慰道：“你们不必担心，此事是皇妹做得不对。我们都是明理的人，断然不会事后找你们的麻烦。”
“此番前来就是为了亲自致歉，希望获得你们的原谅，你们不必有压力，坦然接受赔礼。”她轻推了顾如，“皇妹，既然是你的不是，便道歉吧，别再给许大人增添麻烦了。”
顾如站着没动。
酒铺老板干笑两声：“就不用道歉了，我也没受什么伤。”
但相依为命的老婆婆和小男孩面色有些惨白。老婆婆的手臂上受了一大块伤，因为没钱买药只裹了破布缠在手上。
小男孩只是收到惊吓，当时哭闹不止。她也是听许大人说能得到赔偿，她是老了活不过几年，但孩子还小，能给他的孙子存点银子有条后路。
可看现在，那个许大人是骗子，他们得不到银钱不说，反而得罪了皇亲，要是被记恨上就更难捱了。
她脸上全是苦相，佝偻着背，满是皱纹的脸蹭着手背，一手揽着孩子成保护的姿势。
顾莲生在马车前等着，当然听到了全部，心里有些触动，刚想说什么就被拉住了。
顾遥：“别多管闲事，主子不会喜欢。”
顾莲生看着还是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去，顾遥再次拽住他的手腕，将手里的钱袋塞过去，压低着说着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等主子回来，再悄悄把钱塞过去。当着主子的面主子会生气，我们事后办就好。”
“主子就是这样，其实没有坏心，只是被养得太好，从来没见过这么苦，也体会不来。”顾遥这些年一直给王爷善后，有些钱还是王爷亲自塞给她的。
每次她怎么处理的小王爷都清楚，也从来没有拦过，大概是真觉得自己有错，但下不来面子承认。
听顾遥这么说，顾莲生才没有过去，静静地继续看着。
顾寻客拽了袖子，像一个生气的长姐，语调里带着怒其不争：“道歉，顾如！”
许丞闲看着三个受害人的反应，敢怒不敢言。只盼望三王爷真能压制住着小霸王，不然他这个官是真丢了。
没脸见百姓了。
“顾如，你想一辈子让皇姐给你收烂摊子吗，你自己惹的祸。”顾寻客凑到她肩旁，忍着耐心道。
实则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要是她敢拒绝，她能一拳给人抡过去。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顾如服软了。
“我的失误，很抱歉。”她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受害者，“我会负责你们后续的事情，要是身上有伤可以从我这里拿钱去医治。”
“许丞闲应该能处理好，你们去找他。”
在场的人一时震惊，有些难以置信。别人不知道，可许丞闲深知顾如是怎么高傲的人，从来都说过软话。
也不认错，不然他也不会弹劾多次。
顾遥在自己主子示意的时候已经把准备好的钱袋递出去了，一人发了一袋，至少有百两碎银。
“我们王爷做的不对，这是一点心意补偿你们的。”她最擅长做的就是道歉，但每句都是诚心诚意的，没有因为主子而替她开脱。
“她也不是故意的，你们多担待，有事来找我，会给你们处理。”
她言尽于此。
小男孩笑着说：“谢谢姐姐，你是好人。”他不知是多坏的事，但他奶奶笑着感谢的就是好的。
“谢谢……”对她一个老人来说，受的伤根本值不起手里拿的银子，她以为能得到四五两银子就很好的。
“顾遥，回来了。”顾如催她。
小王爷已经回去一脚踏上马车，手里还攥着帘子，透过去偏头，“顾寻客，去酒楼喝一杯。”
顾寻客没什么表情：“没大没小。”
“许大人，辛苦你处理一下。”顾寻客一说他心里有数，立即接下，“王爷有事就去。”
“这次欠了您一个人情，改日下官做东，请王爷。”
她留下一个不可置否的笑，就转身上了马车。
顾如也不坐主座，反而坐在一侧，顾寻客进来时她只掀了一点眼皮给她。
“坐。”
顾寻客也不客气，坐在她对面，抓起小桌上的花生米就往嘴里丢，坐姿也是歪歪斜斜的，比小王爷好不到哪里去。
“有毒。”
“味道不错，有毒我也照吃不误。”又在小蝶子拿了个生枣塞进嘴里。
顾如却闻着若有若无的味道用手挡住了鼻子，她轻看着对面的人，“你又去青楼了，身上脂粉味太重了。”
“你不喜欢？”
“难闻。”顾如不拐弯抹角，也绝不会夸她。
“去醉香居。”顾如掀帘子对着外面人道。
“有空管我，不知道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小王爷十分嫌弃，往后靠了靠，“败坏我们皇室的名声。”
顾寻客笑了声：“败坏名声，不是早被你败光了吗？”
“至少，我败的是自己，麻烦不到顾逢宜。”
这话倒是半点不假。顾如偏头不看她，“皇姐派你来监视我的？”
“这还用她，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最喜欢找乐子，你不痛快，我看着心里都舒坦。”顾寻客嘲讽地笑了两声。
“顾寻客，你真不信我能把你丢下马车。”顾如拔高声音有些忍无可忍。
“你没变，我还以为你鬼上身了。”顾寻客两眼看着她，弯唇微抿。
“待会儿和你说。”
顾如说完果然一句不说，三王爷吃着小食嘴没停过。一路上也没半句话，尽听见咀嚼的脆响。
顾如捂着耳朵，脑瓜翁翁的，十分后悔这个决定。和顾寻客能有什么好谈的，简直是浪费时间。
顾遥贴着马车原本在偷听，都拔剑准备要是王爷有危险就冲进去，过了一会儿以为要打起来，居然息声了。
“不对劲儿……”她嘀咕着，王爷不会这么好脾气，还让三王爷上了马车。
搁以前就是天方夜谭，哪能信，不把人踹下去都是主子心情好。
现在还容忍对方说两句话。
真见鬼了。
越往前面走，人越多。吵嚷得似闹市，什么声音都有。视线都被映入的事物挤满，几乎没有能放得下眼的点。
顾莲生坐在赶车侍卫身边，安静地没说一句话，只是不时注意流动的人潮，生怕出什么意外。
作为影卫的他还是放不下警觉，随时戒备，护好王爷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