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从黑暗里走出来,光线落在她身上,耸了耸肩,脚打转着就要回去复命。
也想着顾九最好能识清好歹,莫要再出现在王爷面前,说不得还能保一条命,苟延残喘下去。
她往前走了两步。
往这边碎步跑来了一个人,被她给撞得膝盖一软,差点就跌到地上了。
顾遥抬剑拦了一把,“没事吧?”
待人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的人是她相熟的,又惊奇又疑惑:“顾十二?”
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该好好躺在榻上昏着才是,居然还有精力能站起来。虽没有找府医确认过,但他虚浮的腿看起来状态并不好。
顾莲生缩回手,秉公叫了声:“顾近侍。”
“王爷如何了?可是还有生气?”
他晕倒都还没见到主子,也不知道她气消了没有,心里还是忐忑着。
顾遥不确定地望了他几眼,“消了。”
“多谢。”顾遥看着顾莲生似乎想侧身过去,叫住了他,“你是要去看顾九?”
在顾遥的皱眉中,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没成想顾遥直接把不乐意都写在脸上了,越俎代庖道:“少去,免得王爷知道。”
“王爷答应留人一条命了。”
她知道顾十二担心什么,索性直接告诉了他。
对方缓缓睁大眼,嘴唇抿着。他惊奇王爷居然会放过人,他都以为顾九是必死无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总算可以不用那般的纠结了。
他点头向告知他的顾遥致谢,顾遥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额上的血早就止住了,似乎里面有瘀血,额角一块青紫痕迹,眼周也因一夜未眠乌青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无比,可怜兮兮的。
实际上他刚醒就强撑着过来,想去见顾九最后一面,两腿都打着颤,膝盖骨的地方尤其疼,方才又走得急。
这一番下来他都没时间看自己膝盖的情形,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顾遥显然是注意到了,瞥开眼睛看着王爷殿中的那边,不太自在地说。
“回去吧,别瞎掺合。等伤养好了早日回王爷身边伺候,主子身边也缺着人手。”她说,“过两日就要进宫了,这次要多带点人。”
顾莲生垂头,眼里思忖着,应好。
今日四方馆那边就传凉国使者已经到了,宫里已然派了礼部过去接洽,具体事宜还得看两日后的宫宴。
记着上次的教训,免得又出什么差池,必然要多带些人手,若是真有什么也好早做防备。
外方来使,可不单指示好,更是两国的明争暗斗,马虎不得,也松懈不能。连朝里吵了数年的几派都开始停战,同仇敌忾着应付着凉国,可不能让外邦看了笑话。
顾如也接到皇姐的传讯了,让她在府里安分几日,凉国到京别乱惹祸,指不定是冲着她来的。
要顾如多上份心,万事小心,有拿不准主意的可传书给她,或是直接进宫找她。顾如接过影卫递来的纸条,阅后即焚,挥着手指让人下去了。
凉国什么心思她倒不清楚,不过绝对没什么好心思。还得多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免得疏忽了什么蛛丝马迹。宫里暗藏的钉子也该一根一根拔除出来了,省得继续腐蚀朝廷。
——
凉国使者入驻四方馆,街坊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两年一次的朝贡,百姓已经见怪不怪。
清渊从来都是强盛富裕,对于凉国这样的小国是没有放在眼里的。因为战败于他们国,地位更是等同于周围的附属国,对他们更是没什么在意的。
都以为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朝贡。
但顾逢宜不会这么觉得,暗杀顾如的人身上都有凉国的标记,他们是表面如一,还是面上服从背地里筹谋,总得亲自会会才知道。
鸿胪寺和礼部都将宴会的一切都办得妥帖,有条不紊,全无半点差错。顾逢宜在里边安插了人看着,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使臣是傍晚的时候由宫里派去的大臣迎进来的,许丞闲走在侧前面,到了底下拱手对着圣颜道:
“陛下,凉国使者到了。”
太和殿里,左右两侧都是文武官员,方才还在窃窃私语,一听到许大人的话纷纷噤声了,四下打量着站在殿中央的人。
凉国与清渊不同,为官着多为男子,所以前来朝贡的人也就只有侍女是女子,此外都是男子。听说他们国内,男女是平等的,但如今看来便觉得不是。
怎么不见女官前来,若要真的交好,让女子来谈,或许更加合适。
几个和清渊服饰都不同的人,巾帕斜披在肩上,底下的白绸细纱做的衣裳,略为怪异地行着跪地大礼。
这是规矩,他们的王在出发时就说过,见清渊国君要按俗行重礼,也是顾逢宜要求的。
“凉国使臣拜见清渊陛下。”
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上还戴着矮低的帽子,长发搭在肩上,看着官职不低。
其后的有几个青年,穿的各有特色,身量都偏高。随行着两个美艳的侍女,覆着面纱,但依稀能看出是绝色美人。
顾逢宜略作打量后才道:“你们远道而来,路途遥远,如此诚心,不必多礼。”
几人纷纷站起。为首的显然是上前来交谈的使官,十分有礼地道:“陛下面前,我等不敢怠慢。”
“清渊乃上朝大国,我小国皆敬佩不宜,我王让小臣备了礼物前来,还请陛下笑纳。”
男人的笑容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底下的人已经将方才抬上来的箱子打开了。
两箱锦布,两箱青瓷,两箱黄金,还有一箱半人高的玉珊瑚,就这样敞开放在大殿上。
珊瑚是紫粉色的,映入眼帘尤其漂亮,想来凉国也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献上此礼,祝清渊福祚延绵,君臣百姓同心,也祝愿陛下所想皆成,有神佛庇佑。”男人做了一个凉国的手势动作,以最高礼呈上。
任谁看起来都诚意十足。
实则心里断然不会和面上一致,或许他们可以更嚣张一些。只是三年前就见识过顾逢宜的厉害了,至今犹记得破关而入的军队,为首执刀,高头在马的女子。
气势磅礴,如过无人之境。
他们也是招架不住才降了,答应了每年上供,每隔一年就要亲自朝贡,以表臣服。带帽的的男人也是凉国的老臣,对那一战是亲眼见过,故而在清渊皇帝面前没有失半点礼数。
许丞闲接过陛下的眼色代为感谢:“贵国有心了,我国陛下感受到你们的诚意了。”
他摊着手指向右侧空席:“使臣想必也累了,不如坐下用膳,别的之后再谈,让我清渊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旁边的青年看他没动静,似乎在发愣,赶快接了一句,“那边有劳了。”
“阿塞罗,我们坐下吧。”男人才反应过来,踱步带着人过去,将空位坐满。
一群人像尾巴一样,摆着多一会儿才入坐,顾逢宜不由对里面穿着白衣的人多看了两眼,裹得严严实实,兜帽遮着,连眼睛都看不见。
左侧的顾如也顺着她的视线落下来,不过一点就收回。听说里面有个巫师,难不成就是这个。
她微微招手,顾遥就蹲下在她耳边道:“不是。探查到的不是这个人。”
眼睛对上,惊讶全藏在里边,转而不由多想。
顾如也没想到,原来凉国的人来没来齐,余下的应该都留在四方馆了。也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她偏头往上一看,顾寻客就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小杯地倒着酒,放在唇上啜,眼睛朝凉国那边审视着。
几天不见了,顾寻客还是这副模样,只是眉眼恹恹,似乎那日传的风寒不假,憔悴了些。
整个宴会又热闹起来了,底下不少官员起身给凉国使臣敬酒的,不过到那个白衣服男人时却由他旁边的人给挡了。意识到对方不愿意喝酒,也就没有强求,转而对着别的人举杯。
隔得远的地方有说有笑,小声议论着这凉国的行径。
“你说他们打扮得如此怪异做什么?”喝了两杯酒的大人已经开始有些摇晃,远远地看着聚成一堆的人。
“还能是什么,穷呗,一个弹丸小国,衣裳也素得很。”同僚想着方才的几个箱子道,“怕是把最好的料子都供上来了。”
“哈哈哈”她笑了两声,“哪里说的是这个,我说的是裹得跟粽子一样的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真脑袋有病。”
同僚意味深长:“那不一定,万一是个大美人呢。”
相比于殿后面的热闹,殿前确实要冷清许多,大多的朝臣都是小声地夹着岸前的菜吃,时不时注意着女皇和凉国使臣的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的人才散了,酒气也消退了不少。
安排后的歌舞就上来了,鱼贯而入的是拿木剑而舞的姑娘们,一旁放有抚琴的案台,不多时就有人抱琴进来。
微微点头行礼后,琴音就清脆地弹了出来,随之动起来的是殿中央的剑,剑风凌厉,走姿轻盈,是介于刚柔之间的美。
顾寻客看着难得笑了出来:“这是礼部想出来的主意,也不错。”
念着凉国来的多是男子,便还特意把男子舞换成女子“舞”剑,猜测着这些怕都是从禁军和御林军里挑出来的。
用来舞剑,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或许是太过新奇,连朝上的一些大臣也侧目看过来,争相称赞,还是第一次见。这些女子握剑挽花娴熟至极,行走之步不缺美感,体态都是上乘,配着断续的琴弦音,倒流露出一些别样的美。
凉国的人看上几眼,拿着筷子边吃边欣赏,等一舞毕后方才回神,左右交谈着。
上次来都是男子歌舞,看来清渊对他们也颇为重视。
顾逢宜坐在最上方,酒倒是没喝上几杯,动着筷子给陪坐一旁的贵君夹了一筷子菜。
对方眼睛含着谢,小心翼翼地小口吃着。平常宴会陛下都不会带他,难免受宠若惊,这么多人,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吃完,小心地给陛下回夹了一块里脊肉,悄悄观察着。等人动筷吃完,嘴上才笑了出来。
桌案上的膳食不少,顾如端着小盘往后面递,让他俩吃点。顾遥接过盘子,拿了一些后就给顾莲生了。
他们在身后蹲坐下来,顾莲生愣怔地放在面前,拿了一个酥饼,放在嘴里吃了起来。宴会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事忙着,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无关紧要的侍卫。
顾寻客往这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顾莲生有所察觉,看过去时却觉得方才的都是错觉。
顾三王爷正和顾七在低声说话。
突然他听到顾如说:“你们觉得,那个白色兜帽下的人生得怎么样?”
“猜猜。”
她的话里,带着些趣味,眼睛落在顾遥和顾莲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