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珂领命前去,姜婳在轿中等候。
陆今安感觉到姜婳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还是待会与殿下分别的时候再说吧,陆今安想着。
不多时,聚集的人群四散开去,白珂和一个兵士向马车的方向过来。
兵士行至轿前行礼,“城门校尉武琼,见过殿下。”
姜婳看着校尉的盔檐,沉声道:“无论刚刚发生何事,今日下值后自领三十军棍。”
“下臣自知违反律例,谢殿下轻罚。”
姜婳闻言轻笑,“武琼是吧?起来回话。”
武琼闻言起身看着马车侧窗悬挂的风铃回话。
“适才一个异人,要入京觐见陛下。可那异人一没路引,二没能证明身份的物品。下臣见该异人情绪激动,不似作假,当时便吩咐手下去京兆府禀明……”
姜婳轻敲木质车窗,停住武琼接下来要说的话,“本宫只想知道为什么会引起骚动?”
轻敲车窗的咚咚声不明显,却一声一声猛敲在武琼心上。
还能是如何?
京兆府一天忙碌不休,只要不出问题,不怎么管城门处的琐事。
像皇女这样的贵人又深居宫闱,也没人会把这种玩忽职守的事拿到贵人身边说。
久而久之,上官也便将城门口不得喧哗聚集的律例抛之脑后。
便是有像自己这样,认为此举不妥的人,也无法造成影响。
这不,知道被皇女揪住错处,就把他们平时眼中不懂变通的异类揪出来顶罪。
苦笑一下,武琼替上官背了黑锅。
姜婳看天色不早了,念及送陆今安回府的事,又敲打过了这个校尉,也就准备放过城门口这段插曲。
“你即说已经上禀京兆府,后面的事情本宫不便越殂代疱,就交由京兆府处理吧。”
说完,姜婳示意白珂上马车。
武琼见姜婳要走,一时慌了神,伸手抓住侧窗窗沿。
白珂见武琼竟做出如此违逆之举,飞身制住武琼,将其按在地上,狠声质问:
“脑袋不想要了?有隐情就能违逆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武琼挣扎着开口:“不是的,殿下,下臣自愿下值后领一百军棍。”
“下臣刚才没对殿下说实话。”
姜婳听白珂口中的隐情,大概猜出武琼行为的意图。
因为京兆尹不会来处理,而且只有武琼将异人的话放在心上。
未等武琼开口解释,姜婳摆摆手。
“走吧,本宫跟你去见见这位异人。”
武琼一愣,没想到殿下竟会明白自己没说出口的话。
白珂松开桎梏武琼的手,“算你走运。”
姜婳要下马了想起被冷落在一旁的陆今安,邀请道:“陆公子要一起吗?”
姜婳一行五人行至朱雀门。
看着鹌鹑似半天不说话的众守卫,白珂点人到近前来。
“谁是这里管事的,殿下要问话。”
管事的此事恨不得立马晕过去,她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在京兆府当司兵副参军的大姨。
被传说中的大皇女揪住错处,万一那异人不是乞丐,真是有重要情报禀报。
她岂不是闯了塌天之祸,想着大脑一阵发昏,直接晕了过去。
白珂猜到这管事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没想到竟这般没用。
晕过去?她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敢在这种时候晕过去。
白珂心里骂娘,不敢看姜婳此时的脸色,光速滑跪,“殿下息怒!”
武琼紧随其后跪下。
“殿下息怒!”
其余人反应过来乌泱泱跪下。
一连几声殿下息怒。
姜婳拦住也要跟着跪下的陆今安,冷哼一声。
连说三个很好。
“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晕着的这个,先关进大理寺,如若异人身份属实,她,流放岭南。”
武琼咽了咽口水,流放岭南,直接杀了还能死得痛快点。
说罢姜婳指挥武琼去把异人带过来。
此时七月中旬,气温比之酷暑降了不少,姜婳众人尚且穿了两三件衣服,若羌在北,温度只会比圣朝低。
异人内里却只穿了一件尚不能蔽体的单衣,外面罩着宽大的守门兵士披风,显得不伦不类。
接着姜婳就听武琼磕磕绊绊地讲了一句羌语。
‘拟好,这是贵人,你可以说吧。’
唔,皇女不会说,语法还有点错误,会点羌语,但是不多。
异人听到武琼的话,看了一眼姜婳,激动地对着武琼叽里呱啦讲了一长串。
武琼头都听要大了,说太快了,而且好多词她也听不懂,面向姜婳哂哂道:
“下官也有让人去鸿胪寺找个翻译过来。”
白珂点点头,附和道,“也没来。”
武琼脸一红:“临近陛下寿辰,万国来朝,鸿胪寺很缺翻译。”
“连我这种半吊子都有人要。”武琼弱弱补充。
姜婳打算送陆今安回府后,带这个自称若羌皇女的异人去找鸿胪寺少卿验明身份。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陆今安开口:
“殿下,她说她是若羌皇女,若羌的将军卫黎谋反,囚禁了一众皇室成员。她偷偷遛出来,一刻不敢停歇来圣朝是为了请陛下主持正义,拨乱反正。”
姜婳有些诧异:“今安会羌语?”
不止姜婳,白珂和武琼也没想到这位贵公子会羌语。
毕竟若羌在附属国里不怎么起眼,因此,圣城里会羌语的人不多。
陆今安点点头,“跟着老师学过一段时间的羌语。”
乔芷看着自家公子被人另眼相待,自己也与有荣焉,傲娇的想:
我家公子不仅会羌语,还会其他好几种,诸如乌孙语,月氏语的语言呢。
姜婳一阖手,“本宫可真是挖到宝了啊。”
“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府,稍后送这个异人去鸿胪寺查验身份。嗯?”
陆今安欣然应允,接下来的事与他也无关了。
“殿下,等一下,我跟异人说句话。”
“行啊,去吧。”
陆今安走到异人面前,对其说了一句羌语。
‘你的遭遇,殿下已知晓,待会殿下会送你去鸿胪寺,你不要担心再受到伤害。对了,你知道鸿胪寺是做什么的吧?’
异人点点头。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见异人如此说,陆今安放心回到姜婳身侧。
“殿下,我跟她讲了你会送她去鸿胪寺的事情,我们走吧。”
一路无言。
分别的时刻最是难捱。
“殿下。”
“怎么了?”
“下月会再见吗?”
姜婳轻抚上陆今安的侧脸。
“当然,若羌一蕞尔小国,皇帝随便派个将军就能解决,用不到我。”
陆今安松口气:“那下个月,我们去制瓷吧、”
*
见陆今安进了门,姜婳回到朱雀门,接上异人。
先带着异人去了成衣坊买了身衣裳穿上,后领着异人去一品天香楼用餐。
姜婳、异人相对而坐,白珂则坐在姜婳右手边。
等菜的间隙,姜婳开口道:
“所以,你的名字?”
异人惊诧地看着姜婳。
“你也会羌语?”
又赶紧回答姜婳的问题。
“我叫楚樽月。”
姜婳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问:
“楚樽月,具体发生了什么,我需要你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得说出来。”
楚樽月脸皮微动,一个宠臣利欲熏心意图篡改超纲的故事传入姜婳的耳朵里。
若羌皇帝楚澜一次狩猎活动中遇险,为一马奴所救。为报答恩情,将那马奴带回宫廷,并赐名卫黎。
卫黎本事很好,又颇会钻营,一步步走到了类似圣朝京兆尹的位置。
再想往上爬,拼得是家室,恩宠。卫黎两样都不占,原地踏步了五年之后,又迎来了转机。
卫黎有一个弟弟卫舒,出落得极为美丽,卫黎把指望放在了这个弟弟身上。通过制造偶遇成功把弟弟送上了皇帝的龙床。
后续果然如卫黎所期望的那样,卫舒宠冠后宫,迷得皇帝神魂颠倒,卫黎也自此一飞冲天,短短三年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
可人的欲望,就像从高山之上滚落的石头,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皇帝虽然平庸,但不可能事事顺从卫黎的心意。卫黎的心理在欲望下彻底扭曲。
只要我坐上皇帝的位置,就没有人赶反对我。
明面上卫黎愈发恭敬,背地里则大肆排除异己,将皇帝的权利一点点拢到自己手里。
楚樽月悲凉一笑,自嘲道:
“说来可笑,最先发现卫黎狼子野心的不是皇室成员,而是卫黎的弟弟卫舒。”
姜婳皱眉:“他们姐弟俩最后崩了?为什么?”
楚樽月不好意思低头。
姜婳像听了一个浮夸的说书:“他们姐弟中间,还有你的事?”
“那个,我和卫舒两情相悦,卫舒发现卫黎的狼子野心后,当时就跟我讲了,可是我当时被卫黎的表象蒙蔽,没信他的话,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楚樽月说到这儿,低着的头复抬起来。
“我能在重重看守下出逃成功也是靠卫舒的协助。”
“不仅如此,卫舒他还教了我几句官话,让我路上说。还仿造了一份通关文牒给我。”
楚樽月憋出了几句蹩脚的官话。
“你是何人?”
“我是圣朝节度使。”
“我要过去。”
姜婳心想:三句话直达圣城,这个卫舒是个妙人啊。
“你有通关文牒,还混成这样。”
“前几天被偷了。”
姜婳拍拍楚樽月的肩膀,叹息道:
“楚女士,不管你的身份是不是真皇女,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不可能闲下来了。”
楚樽月一愣:“啊,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姜婳不愿再多费口舌在傻人身上。
白珂见楚樽月呆傻傻的,解释道:“关口对身份的盘查很严,如果是假的文牒,别说圣城,第一个城你都过不去。”
楚樽月睁大双眼:“你的意思是……”
白珂微笑:“你的情人搞了一个真的文牒哦。而且圣朝对文牒、尤其节度使的文牒管理十分严格。一旦丢失,哪怕掘地三尺都得找出来。”
楚樽月沉默半晌,蹦出来一句话。
“所以,你们二位都会羌语……”
姜婳气笑了,这人怎么总得不到要领。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