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扮作女子出门”这件事上,哑郎的适应速度远比邹黎以为的要快。
尽管头一次穿女装出门的猫猫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一会儿扯袖子一会儿擦额头,藏在千雪万柳中间不敢抬眼,紧张兮兮的打枣吃没等走到铺面便先把嘴角的妆粉抿个精光。
幸亏邹黎买回来的妆粉是米磨碎了调成的,2023直咧嘴,如果邹邹当时不慎拿走了更贵的白铅胡粉,猫猫没准会被自己吃进去的铅汞毒得直上西天。
好在盘下的店铺离邹宅也不是很远,被三位娘子围在正中走了十五六分钟,踏进铺面后,哑郎显而易见地松了心神。
这间宅铺的架构和绣行差不太多,都是上下两层的格局,只是绣行没有规划太多供客人们清谈的房间。
屋顶梁椽和底部地板之间没有阻隔,向下望去,倚在二楼回廊旁边的客人能直接看清一楼正中的场景。
“当当当,注意力都来这里。”
招招手,邹黎变戏法般掏出规划图:“楼上是娘子和郎君们饮茶闲聊的雅间,楼下的中心区域会放置一大颗姻缘树和各色红绳木牌。”
既然要开冰人馆,邹黎是懂如何蹭IP的,馆里又怎么能缺了月姥画像、姻缘树、三生石、红线名牌等等著名周边。
邹扒皮向帮工们介绍馆中布局:“一层不必设座位。”
入门左手边设一柜台,邹黎未来就端坐在这里算账以及充当招财猫镇馆。
再往前走几步,眼帘中便映入一棵高大的姻缘树。
这巨木枝繁叶茂到二楼的客人才能看到树顶,树冠北侧专挂未婚女男求姻缘的彩带红条,树冠南侧则是鲜亮光彩的还愿喜牌。
三生石立在姻缘树旁,邹黎比划得眉飞色舞,月姥画像则供在二层进门正对的方位、举目望去恰好腾在熙攘的人群与树顶上方。
为了尊重神灵,当然更重要的是营造煞有介事的仪式感,月姥像前方不许过人。
只能从回廊两侧走过参拜再原路返回,邹黎拍手,女右男左,谁也不许乱了规矩。
两侧回廊则安排数个雅间,有意进一步发展的娘子郎君们对坐便是。
早在讲PPT吹水的工作中练就绝佳口才,邹黎一顿舌灿莲花忽悠得余下三人悠然神往。
看着空落铺面中荡起的细灰也像是月姥驭云遗踪,猫猫双眼闪亮。
这宅铺朝向极好,透过二楼的木窗,晴天白日下阳光刚好照在月姥像的位置上。
千雪率先回神:“邹娘子想法极妙。”她略想了想:“只是青州城快要入冬,这姻缘树恐怕不好买到。”
何况常年使树木保持青翠更非易事。即使冰人馆能在冬天也燃炭维温,青州附近却罕有终年不落叶的树种。
按平宣纸的翘角,邹黎胸有成竹:“千雪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并不准备在馆中放置真树。”
去木匠那里买一个奇形怪状的树身再涂上清漆,邹黎力图把开业成本压缩到最低,树上的叶片可以去绣行买些绿色布匹回来手搓。
“那娘子和郎君们要如何才能知晓彼此呢?”万柳提问,“邹娘子是预备居中转圜,还是——”
不不不,邹黎表示做领导的第一要义就是别给自己胡乱揽活:“让双方自己选。”
这就要涉及到冰人馆的近中长期规划了,邹黎敲黑板。
一到三年间,初创阶段。
“这期间我们主打一个攒名声。”邹黎分析,“城中百姓的一提到结亲,首选肯定是去请媒人。”
冰人馆作为一个新兴事物,业务突破口就是传统说媒过程中的缺点。媒婆红口白牙一张一闭就说定双方亲家,高堂是满意了,当事人却只能隔着屏风粗粗瞧上一眼。
冰人馆却不然。提供给双方面对面直接问询的机会,这里的招牌就是馆主不会居中干预。
顶多确认一下入馆者身份,别混进来什么地痞流氓。
“而且我们的现阶段客户群体是二婚人士。”
早没了头回结亲的羞涩紧张,这些客户的首要目标就是找个合适的人关门过日子。
行不行的痛快点,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但夫郎们毕竟脸皮薄,”邹黎想好对策,“我会进一批半面面具的,在楼下的时候谁也不许摘掉,只有进了雅间才能坦诚相对。”
可是,第一批主顾要去哪里找?
哑郎担心地推来小本本,邹娘子也说了,冰人馆算个新奇去处,普通人家大约不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个嘛……
那就要看大将军的了,邹黎笑而不语。
“接连两仗大胜,挑一二十个有功将士不难吧?”
贺兰姝挥手:“成没成过亲倒不要紧,重在做个表率,抚慰军心。”
对应的男子们就更好找了,不论是遗鳏的还是尚未许人的,左右不是赤面相对,想去的随意便是。
推敲主帅用意,属官带着这道命令退出帐中:“是。”
有功将士。做个表率。抚慰军心。
这三个词在脑子里滚来滚去,披着外氅写废一张又一张名单,属官考虑得彻夜难眠。
“莫不是大将军想为新开的……冰人馆造出名气,”属官家的聪明夫侍环到她身后捶背,“您想啊,那奇巧阁开业都要搬来一堆瓷啊玉啊撑场面的。”
“别别别,瓷啊玉的我们可买不起。”
邹黎出门买软装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进了店铺随时看我眼色,眼神不对了立刻找个借口带我走。我们要的是氛围感,氛围感而不是富贵感。”
红木桌椅是买不起的,但扯些素雅布匹细细致致滚了边做桌布是可以的。
成套的定窑杯盏是买不起的,但挑些胚面温润没有瑕疵的白瓷茶具是可以的。
名家手笔是买不起的,但吹捧系统两句,用甜言蜜语换来一幅洒金月姥像兼一只铜香炉是可以的。
“十五开业。”东挑西选,邹黎累得连毛裤都宽出一条缝,“还有七天,辛苦大家。”
邹娘子放心,余下三人纷纷点头。
摆设装饰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原料成品买回来,剩的就只有手上绣缝和清理打扫了。
“冰人馆还没开门。”又是一次采购,千雪和万柳准备随邹黎出门买货搬东西,“宁郎君,你自己在这里守着行不行?”
可以的,哑郎捏着手里缝到一半的叶子飞针走线,他在这里看店,没事也不会到处乱跑。
那就走吧,回头看一眼扮女子扮得越发娴熟的哑郎,算算应无大事,邹黎带着千雪万柳离去得脚下生风。
然而。
谁都没有想到,安稳了这么多天,冰人馆偏偏在今日迎来一波不速之客。
哐哐哐——
哐哐——
哐哐哐哐——
有人在冰人馆外重重敲门。
邹娘子她们回来了?想了想,放下针线、抽走门闩,独自守店,哑郎竭力忽略心中划过的紧张。
不料木闩刚刚取下,馆门便被人大力撞开。
门扇打到墙上砰然作响,不等看清来人,猫猫的眼睛先被突然射入的光线刺得一闭。
十五六个家仆乌乌泱泱冲进铺面,绕着打枣吃里三层外三层围成死圈,这些人二话不说先把店里的东西打砸一番。
你们在干什么?!!眼看刚刚立起的树干被人抽了支柱踹倒在地,一根棍子砸到柜台上又凌空飞起,猫猫险险躲开便看到树干上端裂开几道显眼纹路。
“窗格也给我砸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轰然巨响中阻拦不及,哑郎甫一回头就对上这轻飘飘语调的主人。
打枣吃还是第一次见到放肆得如此光明正大的郎君。
头束白玉发冠,身着软绸锦衣,连他随手摘了丢给仆侍的斗笠上都坠了十余颗圆滚滚琉璃珠。
在馆中慢悠悠扫了一圈,走回哑郎面前,来人终于舍得抬起眼皮:“你就是那个卖了五两银子的哑巴?”
像是有极其尖锐的东西擦过鼓膜,最不愿意提起的伤疤被人骤然揭穿,猫猫的耳中嗡然一声。
而这彩衣着锦的郎君也并不是真心要听哑郎的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
扫开衣袂坐下,他口中的谦词离着本意有八百余里:“在下姓方,青州刺史方氏的方。”
打枣吃茫然不知所措。
相比贺兰大将军全城皆知的美名,青州城内的文官倒是被衬得没有多少存在感。更别提平头百姓中又有几人分得清正正副副的官名。
但猫猫在处斩奸细的告示上见过“刺史”这个称谓。
跟随在“大将军贺兰姝”和“州牧沈可均*”之后,哑郎就是再不了解官阶也能猜出,“刺史方闻章*”决计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这是在装什么可怜?!
看着哑郎愣住的样子,方令仪*拧起眉毛。得亏这是个哑巴,要是能说话现在还不唱念做打演起委屈了!
瞧他那副上不了台面的哀哀戚戚小家子气,方令仪以手掩鼻,也不知道大将军到底看上他什么。
方令仪的蛮横并不是毫无根据。
母亲是行监察之权、可与皇帝密本上奏的州部刺史,方令仪自打记事起便听爹爹念叨,借着方氏的名头,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嫁与贺兰大将军。
尽管娘亲偶然听到一次后大发雷霆,方令仪敛起目光,可爹爹也只是明面上不再提及——
他暗地里照旧在联系母家,林林总总想着各色办法,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把幼子抬过将军府的正门。
正夫意欲如此,方闻章忙着官场诸事的时候,那些后宅仆俾便常常凑到小公子身边逢迎讨好。
是以,方令仪也渐渐忘记了母亲要把他嫁往江南的话,而隐隐以贺兰氏正夫自居。
但几天前,爹爹的脸色却忽然难看了起来。
只因外头传言纷纷:“大将军欲纳一草民男子在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角色们的名字来由:
-武将-
贺兰姝:
姝字是贺兰姝出生时先帝为显恩宠赐下的(皇家女子的名都是女旁的单字:永熙帝桓婕,奕王桓妤)
-文官-
沈可均:
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中庸·第九章》
方闻章:
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楚辞·九章·其六·思美人》
方令仪: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小雅·南有嘉鱼之什·湛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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